曹髦慌了,急忙辩解:“夺是公之衔,实先帝遗命也,非朕所敢专耳。是公实有功无过,朕深知也,故趁势以召还之,欲使是公辅弼于朕,以安朝廷……”
“陛下差矣,”是勋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曹髦的门面话,“雷霆雨露,皆出君恩,无论旨出先帝,抑或陛下,臣又焉敢有所怨望?唯先帝初崩,陛下新履至尊之位,即无功者亦当奖掖,以安人心,况重臣立功于外者耶?此事先帝可为,陛下不可为;久居其位者可为,初继大宝者不可为!陛下强为之,乃至人心波荡,关东诸王之反,或即肇因于此。臣自知罪无可逭,死之将至,乃敢伏质而谏,以申区区诚意也。”
我反正是死定了,啥都不怕了,我就当着面指出来:你丫这么做不对!你有本事就杀我吧。
曹髦尚为少年,登基不过数月,威信未立,而又有诸王反之于外,他这会儿就觉得自己屁股下面的宝座有点儿风雨飘摇,还希望哪怕仅仅借着是勋的威望来稳定朝局哪,所以是勋一番怨言出口,曹髦不但没有光火,反倒吓得六神无主。尤其是勋口尖舌利,特意摆出一副关龙逄、比干冒死谏君的架势来,曹髦并非天生暴君,他只得步步退让。
“朕年尚幼,初继大位,加之先帝驾崩,哀恸之际,举止失措,致伤是公,错在朕也。非但群臣劝谏,即太皇太后亦责备朕矣,朕今知过,还请是公宽宥……”
所谓“太皇太后”就是指的卞氏。曹髦的亲娘乃是曹昂正室何夫人,但因为曹昂并未正位为君,所以她不能算皇太后,并且曹操自立曹髦,即下旨曹昂夫妇尤其是何氏,不得传召不可返都,就算返都也不得宿于宫内——是恐蹈汉哀帝祖母傅氏、母亲丁氏乱政之覆辙也。加上曹髦尚未娶妻,因此目前主掌后宫的仍然是太皇太后卞氏。
卞氏本出倡家,曹操纳之于谯,后来丁夫人辞世(在原本历史上是离婚),才扶正卞氏,以为正室。这位卞夫人在历史上评价很高,说她谦逊、俭朴,虽然丈夫为王,儿子为帝,但基本上没有干涉过朝政——也就阻止曹丕杀他兄弟曹植以及曹洪二事耳——算是封建时代贵族妇女的榜样之一。
当然啦,其间或有溢美,《魏略》就曾记载:“初,卞后弟秉,当建安时得为别部司马,后常对太祖怨言,太祖答言:‘但得与我作妇弟,不为多邪?’后又欲太祖给其钱帛,太祖又曰:‘但汝盗与,不为足邪?’”可见卞氏曾经多次为她的兄弟向曹操求官求钱——不过要这样才算是个正常的、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硬竖起来的榜样嘛。
在这条时间线上,卞氏确实一贯安守本分,不涉政务,但她如今贵为太皇太后,皇帝是自家孙子,加上年纪又小,忍不住还是要插一两回手。是勋被贬之事,照老规矩,山阳公主(如今该是长公主啦)曹节受了老公的教唆,跑来找老娘哭诉,卞氏当即就怒了,召曹髦来,问他:“汝初登基,不思酬赏群臣,以安社稷,反无过而罪太尉,何也?”
曹髦赶紧辩解:“孙安敢为此,此先帝遗诏也。”卞后一瞪眼睛:“吾却未闻!”
曹髦心说你也没有一直呆在先帝身旁啊,总有暂时离开的时候,先帝说的每句话难道你都听见了?可是面对的终究是自己奶奶,不敢回嘴,只是道歉:“群臣多谏,孙亦知过矣……”好不容易才把卞氏给糊弄过去。
等到见了勋,可怜见的小皇帝要被迫继续认错,还表态将立刻使中书拟诏,以复是勋太尉之位。然而是勋摇摇头:“陛下既云先帝遗诏,安可违耶?”不过一个勋职而已,要不要的,老子还真不在乎。曹髦被迫重新许诺:“今王景兴请辞,群臣皆请是公代之,朕即下诏,是公勿辞。”
第八章、谋策定乱
是勋喷完曹髦,但觉心胸为之一畅,气也消了大半,就此得意洋洋返回家中。曹淼领着儿女们前来迎接,一别半岁,夫妇再见,难免热泪盈眶。是郯快要四岁了(虚岁),满地乱跑,一刻都不得安静,然而是勋还是要指着这熊孩子对是复说:“汝弟较汝少时,恭谨多矣。”
那怎么着也是曹淼这活分大小姐教出来的呀,怎么着也是长在洛阳城内的呀,比打小跟着他娘管巳,长在城郊别业,跟放羊一般半野生的是复,自不可同日而语。
是复微微而笑,没去接老爹这碴儿,只是恭身禀报说:“尚有一喜,当告大人——公主已有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