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是勋喷人也不是一回两回啦,但大多数情况下,事后都会有所找补,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以免嫌隙大生。可是一则他压根儿没把崔琰放在眼里,二则不久后便即发生了郑门分裂之事,跟崔琰彻底对立,再想找补也无路可走了。
郑门的分裂,源出郑玄死后,郗虑和崔琰争做继承人、郑门新领袖。在原本历史上,郑学虽然风行天下,却并没有被立为官学,当郑门领袖所能获得的实际利益不多,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并未发生激烈的内部斗争。可是在这条时间线上,是勋把郑门拱成天下第一儒家门派了,当领袖所能赢得的显性利益和隐性声望实在太高啦,从来利禄动人心,乃不由得郗、崔等人不争也。
郗虑这家伙在同门中经学水平一般,人品相对卑下——那就是曹操一条彻底的忠犬啊——或许崔琰之与其争斗,并非私心,而出公义吧。但对于是勋来说,谁管你因私因公?郗师兄是我施政的一大臂助,他支持我当吉祥物,我自然要支持他当掌门啦,就此与崔季珪彻底对立。争斗的结果,是崔琰灰溜溜地滚回了老家。是勋当时还琢磨呢,在原本历史上你为曹操所杀,如今虽失权势,却可安享晚年,其实我是救了你呀你知道不知道?
崔琰当然不会知道,更不会因此而感激是勋,二人的心结就此形成,并且再也无可弥缝了。
所以今天桓范深夜来会,一提“天子如此,恐实受小人之挑唆也”,接着问:“主公曾与崔季珪有隙耶?”是勋当场就蒙了,不禁皱眉问道:“崔琰复入仕耶?”他不是被曹操赶回老家去了吗?
桓范微微一笑,回答道:“实先帝崩前数月,中旨召为秘书。”
这里所说的“中旨”,并非“中书之旨”,而是“内廷之旨”的意思,指皇帝绕过宰辅机构下发的独断旨意。在原本历史上,这个词汇最早出现在唐朝,可如今既然中书台作为准立法机构提前设立了,自然类似词汇也就新鲜出炉。
是勋略一沉吟,已知曹操的用意,不禁冷笑道:“若欲以崔季珪挠我,如使鸱吓鹓雏也。”就算想搞“小大相制,异论相搅”那一套,新给我找这对立面的能量也未必太小了一点儿吧。嗯,估计曹操死得太快,才刚开始布置,一切尚未能够到位故也。
然而桓范提醒是勋,不要小看了崔琰或者他所代表的势力——“今崔季珪暂摄秘书监,援引友朋,已渐成一党矣。”
秘书监原为邢颙,被曹髦派去蜀中传诏,而且任务并不仅仅这一项而已,宣旨既毕,还得顺便巡视成都及其周边地区,以便返京以后,好把所看到的真实情况向天子汇报——所以他没跟是勋一起回来,估计怎么着还得再在益州呆上一两个月。邢颙一走,曹髦便命崔琰主持秘书监的日常工作,崔季珪趁机往监内塞了不少私人进去,还笼络同僚,厚植党羽。桓范说啦,如今崔琰虽然品位不高,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彻底掌控住了秘书监。
是勋摆摆手:“无虑也。”自己所设计的朝廷架构,三台十二省实有其权,秘书监那是虚的,况且还有门下监与其相拮抗哪。就算崔琰实授秘书监,我又何所惧耶?
桓范还想再劝,略一犹豫,还是把话给咽了。暂时先揭过这篇儿,好继续向是勋禀报洛中情况:“主公远来,此数日间事,或有未闻……”
因为曹髦下令封锁消息,所以是勋在离开汉中之前,基本上可以算是半个聋子、瞎子,但等归至长安,立刻就与是家的情报机构联络上了,今天桓范所向他汇报的情况,其实基本内容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够详细而已。然而消息传递终究需要时间,所以桓范说了,就这几天的事儿,您应该还没有收到报告吧——出大事儿啦!
“历阳王反矣!”
是勋微微一笑:“吾料知矣。”随即就问:“何反之迟耶?”
曹冲这孩子野心很大,而且自恃聪慧,兄弟间莫得相比,始终认为只有自己才最合适做老爹的继承人,当曹魏的二世皇帝。从前曹昂、曹丕等压在头上,就算那俩都是白痴,终究论年岁、继承资格来说,比他曹子盈要高,故而只敢搞阴谋,还不敢明着对抗。如今曹操既逝,曹髦登基,靠我是他叔叔,继承顺位应该比他高才对啊,怎能容忍侄子蹦自己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