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至洛阳,自然引起轩然大波,形势的发展大大出乎是勋的意料之外。群臣皆奏,新旧交替之际,诸王又乱,须得重臣辅政,始可定人心、平祸乱也。啥,你说先帝遗诏早就指定好了辅政大臣?但那五个都不够瞧啊——曹德本无足够的人望,其能力自保足矣、恐难保国;华歆、王朗都是传统官僚,缺乏应对乱局的实力;曹仁已赴西蜀,至于曹洪……有他在,洛阳的守备或可无忧,至于执政、当国,复平关东乱事,真有人寄希望于那个贪财的大老粗吗?
好在曹魏偌大,根基深厚,并非无人也——是宏辅不是就快从西蜀回来了吗?天子您一开始就答应我们,使护国曹仁替换是太尉返都,领袖群臣、主持政务,然而却瞅个空子发中旨罢了他太尉之衔……好吧,就算此乃先帝遗命,不敢违也,可先帝也没有让您彻底罢黜是勋哪。既然如此,是宏辅返都之后,乃可命其为相,辅佐天子,燮理阴阳。
正好王朗遭到各方面射过来的明枪暗箭,他老人家要脸,实在不敢再恋栈下去了,已经两次向天子递上了辞呈。群臣因奏,王景兴为先帝遗诏顾命之臣,不可使去——不可以让他离开洛阳,但是可以容他交卸中书令的差使啊。既然是勋就快回来了,盍以是宏辅复守中书耶?
是勋听了此报倒不禁扬眉微惊:“何群臣爱吾之甚耶?彼等欲使吾掌中书,其真心耶?或有他意?”
桓范说主公您不必要想得太多,群臣奏使您复掌中书,基本上都是真心的——当然啦,各人的真实用意或有些微差异。部分臣僚是真“爱”你,或为主公门生故吏,或为郑门师兄弟,你就是他们当然的政治领袖;部分则纯出公心,认为只有你主持政务,才能顺利度过这新旧交替的混乱期;当然也不排除部分人是在向你递“投名状”,想要日后好分一杯羹……
“主公天家姻戚、肇国功臣、经学魁首,声望之隆,百僚莫比。此正先帝之所以猜忌,欲夺主公太尉之衔,削主公之势者也。何得妄自菲薄,以为不当此任乎?”
是勋说我没觉得自己不够执政的资格,只是恐怕天子因此而更为忌恨,对我将来的发展很不利呀。桓范笑道:“人臣处高,其君必忌,若不为忌,必庸才也。若主公已有退身之意,或可惊讶,若求立朝,胡云不喜?”你刚才也提到了自己将来的“发展”吧,既然还谋发展,那这就是你返回中枢的一大契机啊,怎可不善加利用?
“天子尚幼,不敢违众,臣以为主公复掌中书,乃无可避也。”
君臣二人一直恳谈到很晚,基本上确定了将来的发展方向。翌日是勋启程,返归洛阳,曹髦使百僚至城门口迎接,是勋故意以袖遮面,对众人说:“吾此行伐蜀,举止失措,有负圣意,致受贬抑。今实罪人也,安敢受诸君之迎?”
大家伙儿都劝,说您伐灭西蜀,统一宇内,分明功大于过,朝廷有过必罚,有功亦当重赏——“今非吾等自迎是公,乃受天子遣,则天子将重用是公,其事明矣。”
是勋道不管怎么说,我目前还是待罪之身,必须先去向天子请罪。于是排开众人,匆匆入城,直奔皇宫而来。
宦者迎入,使谒曹髦。是勋还想报名,殿内却传来旨意:“是公不必报名,便请入殿。”是勋躬身而入,见了曹髦便即大礼叩见,口称:“陛下践极,臣未及贺,死罪。”
曹髦伸手虚搀:“祖姑婿处远,故未及贺,何罪之有?”
是勋心说耶,开口就论亲情,竟然叫我“祖姑婿”——他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了,曹髦本人对自己并没有太深的怨怼之意,纯粹是被崔琰那批“小人”包围,借着曹操遗命来抑压自己的权势罢了。既然如此,干脆,我伸手抽这熊孩子俩耳光,一泄心头之恨吧。
因此跪着也不起来,却道:“臣奉先帝之命,率师伐蜀,历经艰辛,终于直入贼穴,犁庭扫闾,固不负先帝之所托也。然陛下以臣庸鄙,特下诏夺兵褫职,臣羞愧之余,几欲自戕——唯以受命未报、成功不返,非人臣之礼也,故乃觍颜归见陛下。”
你知道你那份诏书给我造成了多大的羞辱吗?我当场自尽的心都有!然而身受先帝重任,既然完成了,那就必须回来复命,否则不合人臣之礼。我这才厚着脸皮回来见你啊,如今见也见到了,你可以放我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