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觉得自己也不能一直干瞧着,总该说几句话,因此大着胆子开了口:“昭、宣之事,臣略知也,为霍光废昌邑而立汉宣,非武帝、昭帝之意也。亘古以来,不传子而传孙者,有诸?臣无学,未尝得闻也。”
曹操说怎么没有——“周平王薨,因太子洩父早死,而立其子林,是为周桓王——左氏载‘周郑交质’,周以王子狐为质于郑,而郑公子忽为质于周,乃知平王尚有别子,而乃立其嫡孙也。”
是勋暗中冷笑,心说看起来老曹你早就做足了功课啊。其实关于周平王是不是跳过儿子传位给孙子,因为史书上记载得很简略,其实还有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太子洩跟王子狐本为同一人;另一种说法,洩死后即以狐为太子,但是跟老爹差不多同时间死了,故此群臣拥立桓王。而且就算曹操说的没错,其实也有理由反驳——人王子狐都赴郑做了质子了,当然不堪再继大统,况且你跟个让诸侯威逼得只好“交质”的周平王比,好意思吗?
理由虽多,但是勋悄悄抬眼四顾,见大家伙儿都不说话,所以他也不说。其实群臣未必都跟曹洪似的不通史——华歆、王朗就很有学问嘛,不信他们找不出反驳曹操的理由来——但这时候再纠细节,有意思吗?还是暂且转入下一个话题吧——
御史大夫桓阶便道:“榆中王世子尚幼,未冠,岂可以而为嗣?”
第十章、枭雄之死
桓阶引用荀攸昔日所言“冠者在稚不可立”的理由,指出曹髦尚未成年,不可册为太子。曹操当即一扳手指头,加以反驳:“汉景九岁而立为太子,汉武七岁,汉元亦八岁也……”一口气提了六七名汉代君王,随即便道:“彼等册立时,多有庶兄,而不用也。”
说着话再次环顾群臣:“皆云立长君而可固国家,未闻立长嗣而可固国家也。朕欲立太孙为嗣,非即传位于太孙也,何得以未冠而云然?卿等以为朕之将死耶?!”
是勋心说当初废黜曹昂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大致意思我还记得,是说估计自己未必还有十年寿命,所以不可能有足够时间扭转曹昂已经定型的性格,还是趁着自己尚在人世,赶紧换一个太子为好……那会儿你还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呢,如今一病好几个月,原本几乎已将痊愈的头疼病也再度反复发作,倒说自己不会很快死,所以不怕太子年纪小?真是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
然而若此为庶民之言,就算再有道理,人也会直接上一棍子将其打翻在地;此言若出于天子之口,哪怕明知道是狡辩,臣子们也不敢随便反驳。是勋是已经打定主意不说话了——要再让曹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自己这张脸还往哪儿搁去?他只是在心中模拟对答:我若是怎么怎么说,曹操又会怎么怎么破……
其余群臣继续谏阻,然而是勋听来听去,就没有比自己暗中筹思更高明的言辞,而即便自己开了口,也未必真能扭转曹操的想法。若天子之意不改,哪怕真把他驳得哑口无言,又有什么意义?逼急了直接把你轰出宫去都是有可能的!
罢了罢了,反正是你曹家的天下,我只要秉持着原本反对荀攸“三不可”时候的初心,尽量利用自己的声望和能力维护相对完善的官僚体系不被破坏即可。管你将来哪个二世登基呢,在自己的构筑的体系下,就不大可能真步了李斯的后尘,那又怕得何来?
总而言之,曹操直到最后也没有改口,并且数日后曹丕“主动”提出辞去太子之位,曹操在朝堂上宣布以太孙曹髦为嗣,再度引发了更大范围的惶恐、不解,以及纷纷上奏劝谏,但曹操无一听从。段瑕段思阙这回算是踢中了铁板,连上三封奏疏,请天子收回成命,言辞逐渐激烈,曹操一怒之下,将其外放为番禺令——直接赶广州去了。
年仅十四岁的曹髦就此得以上位,消息很快便通过潜伏的奸细传到成都,刘备闻报,不禁长叹道:“魏氏废子而立孙,废长而立幼,操若即死,国必多事——此皆孝直之谋也,惜乎!”
他惜的是法正已于不久前病逝了,刘备痛失股肱,甚至几度哭厥了过去。
法正是在从汉中返回成都的途中病逝的。他本来就因为庞统攻入长安城而郁卒吐血,其后带病操劳运补事宜,病逝愈发沉重;等到庞统中箭而亡,刘备也得以全身而归汉中,法孝直心情略略放松,病情似有起色,于是冒着秋日寒风出城迎接刘备,病再反复,终于药石罔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