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勋打算等儿子人生观、世界观基本成型以后,再逐步向他透露事情的真相。问题是,又将要如何塑造儿子的人生观、世界观呢?对于张缉、秦朗、夏侯威等少年弟子,是勋聘请了名儒卢毓卢子家前来教授经学,自己只偶尔指点一下罢了,可是对自己亲儿子是复,那真不放心扔给别人,尤其是这年月的儒士来教。万一灌输了一脑袋的泥古不化,恐怕自己就再难扳正过来啦。
故而他亲自上阵,六岁即为是复开蒙。但问题自己的精力终究有限,而且还三天两头地出远门,折冲于诸侯之间,再加上终究是自家儿子,又有管巳拦着,那真是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出记性来……
经过是勋长年的努力,他如今终于可以拍着胸脯说,儿子是复无论在这时代还是自己穿越前的时代,人生观都算勉强正派,至于世界观……不提也罢。可是虽然是复瞧上去就是很正常的官宦子弟,没什么劣习,也没什么恶行,论及学问,却实在是提不起来啊。
在经学方面,是复也就能够背诵《论语》而已,其余各经,竟然未能通读,遑论明了其意旨了;在文学方面,是复落笔勉强文通字顺,灵性、华彩是一毫也无。若是去应科举,以是勋的身份,其子弟中正品评必给第一等的上中,有不少的加分儿,但就算再加一倍,估计也还是名落孙山……
是勋只好安慰自己:“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是复走不通科举之路,但可以蒙荫为郎啊,只要自己老了老了,在政治上不骤然跌一个大跟头,是复本人也不捅什么大篓子,累积资历,二千石终究还是有得做的。等自己一闭眼撒手,就算新的爵制始终不定,起码还有个侯位传袭给他,乃可一生衣食无忧也。
然而问题是,是复并不是真的“愚且鲁”,他只是不喜欢文事而已,大概受其母的影响,弓马之道倒颇为娴熟,年纪轻轻就甩开他爹好几条大街去。管巳有时候也得意洋洋地吹嘘:“吾儿不学其父做宰,乃可为将军也。”是勋说你就真放心让儿子上战场,不怕有个万一吗?管巳闻言哑然,好一会儿才想出辩驳的理由来:“彼父可致太平,儿乃为太平将军。”
是勋心说太平将军有什么好当的啊……
是复既然在文事方面毫无所长,是勋满肚子的“学问”,也就不合适传授给他,说明真相的时间只得一拖再拖。后来他也想明白了,儿子虽然加冠,也才十八岁而已,少年人心性不定,总得等他真正成熟以后,才能透露真相啊。而且自己也才四十岁——实际年龄其实更小——虽然这年月人们的平均寿命很短,但作为养尊处优的公卿,努把力就不可能活不过五十岁去,我着的什么急啊。
因此上,他对是复真不能说是“诸事无隐”,所以那么说,只是为了让儿子对自己“诸事无隐”罢了。
故而这回是复说了,我不瞒你,跟你实话实说,对于太子那是真不看好,而且——“阿爹寄望天子,儿等则必寄望储君也,若不得人,宦门之危,恐反甚之于平民也。”
是勋点点头,说你有这份忧患心思,倒也挺好,然而……压低了声音问:“汝以为诸王中,谁可为嗣?”
是复咧嘴一笑,回答说:“诸王以阿爹故,皆愿与儿交游,其任城王、历阳王往来最密……”历阳王即曹冲曹子盈——“然儿以为,能安泰国家者,唯任城王耳。”
是勋微微一皱眉头,心说诸王中我最不看好的就是曹彰,你倒觉得他最合适继承帝位……是因为你们在武道上有共同语言吗?“历阳王何如人也?”
是复说曹冲那小子聪明过了头,做事显得非常矫情:“只言片语,皆似有深意者,欲探儿之所欲也,与彼交往,甚感疲累。”
是勋闻言,不禁莞尔——这世上有两种聪明孩子,一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灵性会逐渐消散,另一种则自恃其智,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孔融就是后一类的典型,他当年若是愚笨一些,不整天拐弯抹角地讥讽曹操,哪怕是当面顶撞,曹操都未必真会杀他——说不定用来作为自己海量宽宏的参照物呢。
曾以“称象”之事而名满天下的曹冲,也是如此,聪明过头,锋芒毕露。好比说在拉拢是家人方面,正如是复所言,几乎每句话都象在试探对方的心思、倾向,时间长了,反倒引人反感。在这方面,他做得就不如三哥曹彰啦,你看曹彰见天儿找是复讲武、狩猎,只拉近感情,却基本上不提储位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