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接过文件来一瞧,原来也是来自安邑的情报,说曹操不但奏立曹昂为世子,并且同时启奏天子,请求追封丁氏为魏王后,并册立卞氏为时王后。
曹操早就想把卞氏正位啦——一则刘夫人、丁夫人相继去世后,唯卞氏跟随曹操时间最长,虽然出身较低,但亦颇得曹操宠爱;二则卞氏连生四子,除曹熊早殁外,其余三子皆已成人,比曹操其他侍妾所生的儿子都要年长一大截;如此则王后之位,舍卞氏而其谁欤?
然而丁夫人去世已经好几年了,曹操始终不敢扶正卞氏,也正因为卞氏三子已然长大成人,本来论长幼之序就紧跟在曹昂身后,倘若其母正位,则并为嫡子,对曹昂的威胁实在太大啦。曹操一直在犹豫,并没有必废曹昂之心,可倘若卞氏当上了王后,可以想见的,无数望风使舵之人都将蜂拥而至丕、植兄弟身边,则恐曹操虽不欲废曹昂而不可得矣——这个错误信号,我可不能随便释放出去。
如今既然确定了曹昂王世子的地位,那么终于可以正位卞氏啦。只是在此之前,先要追封一下丁夫人。是勋赶紧又把先前的情报索来观看——跟追封丁氏、扶正卞氏只是一个消息不同,关于册立曹昂之事,校事都已然搞到了杨修奏章的初稿。他逐字研判,手指一处,不禁莞尔。
周不疑凑过头来瞧,只见那地方写着:“臣长子昂,故妻丁氏子也,忠诚勤俭,孝悌礼贤……”
周不疑说魏王的思路很缜密啊,直奏天子的表章上,不说曹昂是侧室刘氏所生,却说乃正室“丁氏子”,这是为了同时确定曹昂的嫡长子地位。如此一来,他这个王世子的宝座便稳固啦,曹丕等乃无可觊觎也。
关靖摇一摇头:“元直误矣。嫡长又若何?昔高皇帝欲废嫡长而立庶幼,况今魏王膝下,已有四嫡子乎?”
周不疑道我刚才就想说来着,这两桩事儿还真不好类比——“国初之时,才用儒生,政重黄老,嫡庶长幼之别乃谬乱矣。吕氏乱政,孝文皇帝以外藩而继大统且不论,孝武皇帝为孝景皇帝中子,孝昭皇帝为孝武皇帝幼子,皆此类耳。其后孝宣皇帝、孝元皇帝、孝成皇帝,俱嫡长相继,旧礼复用,直至于今。废长立幼,悖于礼法,袁绍、刘表但有其心即败,岂非贾文和所言之真意乎?”
是勋笑道:“元直愈发误矣。自世祖东迁以来,经学大盛,儒礼恢复,然而孝明皇帝为世祖第四子,孝章皇帝为孝明皇帝第五子,孝和皇帝为孝章皇帝第四子,孝殇皇帝亦孝和皇帝少子也……立幼蔚然成风,其嫡长何在耶?”
周不疑不禁瞠目结舌,莫以为对。
他刚才确实想左了,荀攸拿刘邦举例,他就光想着西汉朝诸帝,在儒学大兴之前是往往有悖礼法,乱立庶幼的,而儒学大兴以后,宣帝传元帝,元帝传成帝,那都是嫡长幼年即为太子,成年后顺利登基,毫无错乱。所以国家才能太平安康不是吗?其后成帝无子,哀帝以外藩内承大统,属于特殊问题特殊分析,咱就不必要再罗列下去了吧。
然而是勋一句话就把他给打瘪了——东汉朝前有“明章之治”,其后一直到桓、灵,都还勉强可以说太平无事,而且东汉之尊儒又远远超过西汉,可是光武以下,明、章、和、殇,等等,全都不是嫡长,你这又该怎么论呢?
当然啦,立太子不以嫡长,其中缘故很多,比方说先废旧太子,再立新太子(废的目的不是为了立),再比如说皇后并无嫡出……可是没有嫡长,总有庶长吧,动不动把老四、老五的扶上位,又是在搞些什么?
于是是勋教导周不疑:“元直以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斯乃儒礼,非也。此周礼也,世所用之,即高皇帝起自草莽,鄙儒者而践儒巾,亦且知也,乃不敢遽立赵王如意。儒者则以为天子统驭四方,立长不如立贤,背礼之事,因斯出也。”
周朝传下来的士人之礼,就光说有嫡立嫡长,无嫡立庶长了,这习惯已然深入人心,就连小老百姓出身的刘邦都懂。可是儒家却往往认为天子肩负重任,不可付以痴愚,所以“立贤”更重要,反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破坏了传统的礼法——可是哪个儿子为贤?那还不是凭着老爹自由心证嘛。
周不疑就问啦,那老师您认为究竟以立嫡长为是,还是以立贤为是呢?太子该由怎样的人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