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正端着酒杯在喝,听了这话差点儿没直接喷出来——你丫这是彻底的歪解啦,可是歪得不错,越是歪,对方反倒越不容易反驳。
周不疑说完自己的理论,就此笑吟吟地望着魏讽,等着瞧对方还有啥可辩的。是勋心说果然是天才少年啊,这思路就是敏捷,魏讽虽“有惑人才”,真比口舌,确实不是周元直的对手。不过今日酒席宴间,正不必把气氛搞得太僵,他略举一举杯,正想打个圆场,忽听旁边儿陈祎开了口:
“孝子孝于亲,未必能忠于君也,然其不孝者必不忠可知也。廉吏恪于身,未必能勤于事也,然其不廉者必不勤可知也……”你举的公孙弘和王莽两个反面例子都很对,但这并不能说明孝和廉就不重要啊——“私以为,治国以德,用吏以廉,其有才者升进之,无才者黜落之,终不害国事也。治国以利,用吏以才,逮其无德者以法绳之,而不识已苦民深矣……”只要道德高尚,哪怕没有才能,在试用阶段也不会害民误国,而倘若有才无德,仅仅试用阶段就可能酿成很大的祸患哪。
说着话他转向是勋:“是公以为然否?是公之能,天下咸知也,而公之奢靡,知之亦多矣。岂不欲进道德之士以察其弊,而特使魏王‘唯才是举’耶?”
是勋还没作答,郑浑先一脸的讶色:“元德此何所言欤?得无被酒乎?!”虽说是你主动要求前来赴宴的,终究今天我算半个主人,你算陪客,陪客无礼,主人也面上无光啊。你怎么说着说着,竟然把矛头指向了是勋呢?你丫是喝多了,所以才口不择言吧?
郑文公得赶紧表态撇清,是勋却微微一笑,注目陈祎:“司直有言,何必曲折而道?”有什么话,你就往明了说吧。陈祎并不躲避是勋的目光,而且冷笑道:“来时见是公从人数百,车数十乘,得无皆财帛乎?未知何所来耶?”
是勋不禁“哈哈”大笑:“司直,卿欲为李元礼耶?惜乎勋非羊元群耳。”
第三十四章、以兵做贼
酒席宴间,先是站起俩小年轻来问难是勋,不过是勋倒没往心里去。一则自家的理论确实有些离经叛道,虽说已经尽量用经学外衣加以包裹了,明眼人还是能够瞧得出来其中的种种不和谐音,对此提出疑问,亦寻常事也——我只是学霸而已,又非学阀,更不至于利用名望甚至是官威来把反对派全都一棒子打倒,彻底不让别人发声啊。
再来么,年轻人难免奢想靠着驳倒老权威来哄抬自家声望,哪怕其实驳不倒,只要我有来有去地跟他们辩论几句,他们又没输得太难看,说出去脸上也光彩啊。要说魏讽他们逮着这么个与宴的机会,倘若一直窝在后面只管喝酒吃肉,长者不问则不答,是勋未免要对他们失望了——那是没见过世面的胆怯乡农,不是士人。
任览如何不清楚,刘伟、张泉皆官宦子弟,魏讽如今为彼等领袖,将来或许还“有重名”,怎么可能不趁着这个大好时机来展现自己的才华呢?
可是魏讽才刚为周不疑所驳难,陈祎就突然插嘴了,并且矛头直指自己,这使得是勋暗中悚然。略一思索,便即恍然大悟:原来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任览上来就问义利孰者为先,魏讽又背诵曹操的《求贤令》,其意一以贯之,原来都是为了给陈祎铺路垫底。倘若那俩小子真能把自己给问住喽,陈祎便可趁机横插自己一刀——这不,因为周不疑出来挡了一道,几乎把魏讽驳倒,所以陈祎仓促接棒,言辞中的转折才会如此生硬。
陈祎问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宏辅有才,天下知闻,可是你为人奢侈,知道的人也不少。是不是就因为你本身才重于德,所以才怂恿曹操下了“唯才是举”的令旨,以避免清直之士上位来监查和弹劾你啊?你随身竟带着那么多车乘,车上装的都是些什么?是不是贪污所得的民脂民膏?!
是勋闻言大笑——图穷匕见了呀,也好也好——“卿欲为李元礼耶?惜乎勋非羊元群耳。”
你是想仿效桓灵之际的名臣李膺李元礼吗?想当年李膺担任河南尹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名叫羊元群的官僚新交卸了北海郡守的职务,回京待命,据说这羊元群贪得无厌,临走的时候就连郡署厕所的窗户都给卸将下来,装车归私了——其它贪污事,由小见大,乃可知也。李膺核查得实,便即上书弹劾羊元群,只可惜羊元群抢先贿赂了当权的宦官,不但未受惩处,反而给李膺安上“诬告”的罪名,将其免职,罚去做苦役了。
但由此一来,李元礼的名声也更上一层楼,天下知闻,朝野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