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页

汉魏文魁[校对版] 赤军 2414 字 2022-10-20

“商周之君,以人为殉,至秦之君,以三良为殉,今之天子,何敢为殉?是知君之重日轻也,民之重日重也,期以未来,必有如元直所言之日矣,然不可言之于今。”你把自己的理念藏在心里吧,别随便说出来,给自己,甚至也给我惹麻烦。

周不疑连声称是,是勋见这小子肯听教,高兴之下,干脆跟他多说一点儿:“元直以为,君之权何所来耶?”周不疑说我反对君权天授,认为君权是百姓所赋予的,所以君才并不高于百姓,只是百姓的代理人而已——当然这话从此我只跟您说,不会再去到处宣扬啦。是勋微微而笑:“世之权柄有三:一曰父权,二曰族权,三曰夫权。君乃为其象矣,于是以臣民为子女,为族属,为妾媵。父可杀子,家长可杀其属,夫可杀其妾媵,于罪减免一等,则君可随意臣民可知矣。三权不除,则君无可比类庶民也,强说之,不过空中楼阁。”

师徒二人越聊越深,是勋终于一吐胸中块垒,把从来不敢言表的某些话吐露给周不疑知道。当然啦,他也反复提醒周不疑,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你可别跟别人说——就算说了,我也抵死不认!

周不疑倒是因此而对是勋愈发敬重,所以今天魏讽问难是勋,周不疑觉得老师犹豫了一下,还以为是勋一时间没想好该怎么反驳,于是挺身而出,说还是由我来为老师作答吧。

弟子代老师回复外人的提问,本亦情理中事,况且魏讽不过二十出头,就算在刘伟那些年轻人群中再怎么受追捧,终究不可能与是勋相提并论,那么站出一个年龄跟他差不多的学生来回答提问,也算是身份对等。故此魏讽不便反对,便即朝周不疑微微一揖:“愿聆雅教。”

是勋微微皱眉,注目周不疑,心说你想怎么回答魏讽的问题哪?我知道你这张嘴是很厉害啦,但可千万别说豁,别把你那些超前的理论给卖出来啊。

就见周不疑坦然一笑,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君主治国,用既唯德,亦当唯才,不可偏废,故有孝廉,亦有茂才也。孝桓皇帝以来,士大夫往往阿党比周,所引者吹嘘名誉,所嫉者指白为黑,渐成痼疾,是故魏王令举才者也。如家师所言,非不云德,云德者自多矣,乃矫枉也。”曹操不是不重视道德,但问题提倡道德的人太多啦,都不关注官吏才能了,所以才“唯才”,以期扭转这种偏颇的风气。

“德不可见也,才之可试也。有才无德,有司其查,吏而不廉,必罹其罪,何伤耶?有德无才,不可理民,必致乱矣。”

这些都是四平八稳的正面回答,可是倘若仅仅如此,那周不疑就不是周不疑啦——而且直如老儒之论,并非冲动激烈的少年人的言辞。他接着就侧面反击魏讽:“子京但记孝武皇帝举孝廉也,而不记孝文皇帝举贤良文学之士,尚在其先,传之后世,即茂才也。未识二者孰先?”

你们不是上来就问我老师什么利与义的先后次序吗?那我也来问一问,你认为孝廉和茂才,这两科究竟何者为先?

魏讽正色答道:“施之于先,未必即可先也……”不要以为茂才科的前身贤良文学产生比孝廉科早,就应当置于孝廉科之上,这高低顺位和产生先后,真的并没有对应关系——“是故讽以为,德先于才也。况贤良亦名方正,岂但论才而不论德者乎?”贤良文学,后来不是曾经改名为贤良方正吗?又有“贤”,又有“方正”,你敢说跟品德没有关系?

周不疑当即回答:“非也。孝武皇帝元光二年,使举贤良,云‘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是重其明于史,而能其事也。董仲舒、公孙弘由是进也。董子且不论,而公孙弘为丞相,布被粟饭,其廉也如此,然其性意忌,外宽内深,至杀主父偃,而徙董子胶西,岂得名为德者乎?”

这段对于公孙弘的评价,不是周不疑自己的理解,而基本上引用了班固在《汉书》中的原话,所以说:“子京云‘廉吏恪于身,斯能勤于事’,其果勤于事乎?”

完了还有更重要的例子呢——“子京亦云‘孝子孝于亲,斯能忠于君’。昔王凤病,王莽侍疾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可谓孝矣,然其果忠于君耶?王氏竞为奢靡,而莽独守清静,实廉也,然其治国,愈勤于事而国愈乱,乃不可为戒者乎?”

真是当头一棒,这把王莽都抬出来说事儿了,魏讽哪儿还敢辩驳啊——对于东汉朝来说,王莽是绝对的标杆,不过是反面标杆,他绝对不可能为王莽开脱啊。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说王莽的孝和廉都是假的……可对方要是反问,道德不可目见,你怎么确定一个人是真孝廉是假孝廉呢?那么用吏崇德,不就仅仅是空口白话吗?

他还在皱眉思索呢,那边周不疑却乘胜追击,又加上了一段:“《周礼·地官·师氏》云:‘教三行:一曰孝行,以亲父母;二曰友行,以尊贤良;三曰顺行,以事师长。’乃知孝、友、顺则一也,父母、贤良、师长亦一也,则就孝廉论,贤良如父母,如师长,孰先孰后,乃可一目了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