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煦答道:“君侯若与下走三千军,必奏凯而还。然辽东贫瘠,多仰海贸,若尽抄没之,是断府库之财也。下走之意,君侯欲为朝廷安定平州,而非抄掠者,故窃为君侯不取——下走非敢逆君侯之意,区区至诚,君侯其察。”说着话,身体朝前一倾,又待磕下头去。
是勋心说行,这人还有点儿脑子,也剩点儿节操,不是为了保命啥都肯干的。当即伸手虚搀:“允祯不必如此,适才戏言耳。”
刘煦一听啥,对我的招呼从“汝”突然改成了以字称,这说明是使君对我的话比较满意,估计不但不会再杀我,更会重用啊。心中暗喜,表面上却仍然表现得诚惶诚恐,头是不磕了,却连连地拱手致礼。
是勋说你所言有理,我不可能把辽东的海商全都抄家,自断财路,那么不妨就把那随同你出兵的几家海商给抄了,以儆效尤——他们得罪了我,要是丝毫不加惩处,岂非使人轻我?抄得的财货,你都给我运到襄平……给我运到幽州去,抄得的船只,全都充公——
“吾当前指乐浪,须舟师遮道并载兵也。”就那二十多条……哦,现在剩下十来条船了,再加上那些海商没献出来的船只,咱组建一支舰队出来,准备攻打乐浪郡。
于是委了刘煦辽东南部督邮的头衔,派他前赴平郭等地处理此事。刘煦千恩万谢,大表忠心而去。
然而是勋想继续进兵,攻打乐浪,夏侯渊却传曹操的话,说柳毅有归降之意,乐浪的问题最好政治解决,不必再动兵戈。是勋一开始挺郁闷,但是垂着头想了一会儿,不禁微笑道:“无妨,吾欲不征而征,乐浪乃可不下而下也。”
夏侯渊问他这是啥意思了。是勋捻须答道:“柳毅虽奉使朝廷,有归化之意,然朝廷尚未明诏赦之也。彼居海隅,割地如王,若不加以威慑,必以为朝廷无力垂顾。今彼虽无子嗣,安知日后?况便不传子,未来传诸姻戚、部属,是乐浪仍在化外也。”
柳子刚今天说得好好的,说他没儿子,只要一死,必将乐浪的统治权完整地交回到朝廷手中。但问题他不传儿子还可以传别人啊,可以传干儿子,可以传亲信部属啊——就跟后来的唐末藩镇一般——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预料不到,难道就由得他空口白话,敷衍塞责吗?
所以咱们必须挥师南下,去震慑他一番,让他知道,朝廷想要捏了他,就跟捏个臭虫似的简单,如今不征,非力不能也,仅仅是嘉勉他没有为虎作伥,救援公孙氏而已。他要是真心归降呢,就应当扫榻相迎,若非真心,这仗还难免要打上一场——“此事仍须仰仗妙才,前平辽东,及后定乐浪,皆有妙才之功,勿辞也。”我会在上奏中大书特书你的功劳的,你可别一瞧没仗打了就准备闪人啊。
夏侯渊闻言大喜,于是自以护军之名去整合、统驭各军不表。且说是勋数日后开入襄平城,先安排辽东降将和自家部曲,收服各县,安定百姓——他暂摄平州州事,但具体工作全都扔给了诸葛亮、逄纪、夏侯渊等人——同时上奏曹操,请求尽快为平州安排一位新刺史。我还是幽州刺史啊,不可能长期管辖平州,你可别想把我从相对富庶的幽州赶到偏远贫瘠的平州来!
随即是勋便写下一封书信,派人快马送往乐浪郡朝鲜城,交给柳毅。信的开头先寒暄几句,谈谈往日的交情,然后一转折,大致介绍一下自己攻打辽东的经过,顺便称赞柳毅识天时、明礼义,及时跟公孙家划清了界线。信的最后,说自己新得一诗,要请柳毅指教。
柳毅接到来信,一直读到这儿,心里还是挺踏实的,自以为表态表得及时,可免刀兵之灾也。可是随即读诗,只见很短,只有四句——
“勒兵东海外,驻马浿之阳。朝鲜非夷土,谁为理旧疆?”
柳子刚乃大惊道:“是宏辅欲伐我矣!”
这首诗用词并不古雅生涩,即便柳毅这种半拉乡下大老粗也都能读得懂,因为难得的并非抄袭,而确为是勋新作。要说这年月的五言诗,最少六句,长的可能达到十数甚至数十句,后世很常见的五绝,此刻还不流行。好在此乃文风、诗风大转变的时代也,从汉而至魏晋,实开后日格律诗的先河,是勋前在许都的时候,就偶尔放出一些唐人的绝句来,号为口占——我随口吟的,并未经过深思熟虑,那么质朴一点儿,短小一点儿,大家伙儿都可以原谅吧——倒也掀起了一定的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