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轻轻摇头:“我不降曹,志也,非关子嗣之事。丈夫为国而忘家,理之常也。况,审正南未必苛待我儿。”
是勋也摇头:“旁人还则罢了,吾闻审配刚而忌刻,若闻子辅降曹,必害公子。子辅因此而有所忌惮,勋乃不敢多言。”审配这人心眼儿小,下手也狠,是勋是清楚的。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就曾经谋害了辛评全家——你说辛毗降了曹,你要是杀辛毗的家人,还在情理之中,辛评跟你只是各保其主,还都保的是袁家的公子,你拿他全家开刀,不嫌太过分了一点儿吗?
沮授暗自好笑,你说啥,“乃不敢多言”,你言还得少吗?这会儿突然又关心起我儿子来了,肯定又是绕着弯儿要劝我降曹啊。可是沮授这人太实诚,是勋说审配可能会对他的儿子不利,沮授想想,那还真保不齐——审正南确实是这种性格——故此也不反驳,只是垂头不语。
是勋长叹一口气:“子辅若降曹时,恐审配害了公子;若不降曹,今日受刑,明日邺城克陷,难免玉石俱焚——此真两难者也。然以勋观之,子死尚可再生,父子皆死,则恐沮氏绝嗣也。如藤缠树,树枯则藤死,藤枯而树未必死,还请子辅三思。”
沮授心道我说什么来着?绕个大圈子,还是劝我降曹啊——当下摇头:“宏辅毋再多言。即父子皆死,此亦命也,授并无怨怼。”
是勋追问道:“子辅乃以为我军难以克定邺城耶?”
沮授苦笑道:“外援已绝,邺绝不可守,授亦明矣。若异日城陷,还请宏辅于曹司空前进言,宽放犬子,使归乡务农,则授在九泉之下,亦感恩德。”
是勋心说你要是一点儿都不为儿子担心,我还真拿你没招,可是就这句话,说明你们父子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呀,那我便可以趁隙而进啦。当下随口问问沮鹄的情况,沮授倒是也不隐瞒,一一作答。是勋趁机夸赞沮鹄几句:“真聪明儿也。”随即轻叹:“惜乎哉,逮邺城破,公子若为我所擒,勋必保其性命不失,若没之于乱军之中,勋无能为也。”
沮授说你有这份心意,我就足感盛情了,要是沮鹄死在乱军之中,那是他的命不好,我绝不怨你。是勋点点头,然后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一拍双掌:“吾得之矣。子辅尽可降,我劝主公密其事也,则公子必无忧。待城破之日,乃可传令军中,使全公子性命。”
沮授注目是勋:“吾前有言,乃不降曹者,志也,非为犬子也。宏辅若谈他事,授必有所应;若再论降曹事,授只得缄口不言矣。”你就算说得天花乱缀——好吧,这年月还没这词儿——我也是定不降的。
是勋微微而笑:“子辅之志,吾亦明矣,岂敢再劝?吾所言,非欲子辅降曹,乃欲子辅归朝也。子辅昔为袁本初属吏,本初虽有悖于朝廷,乃致天讨,亦不敢自叛,则子辅既为大汉之臣,焉有不肯归汉之意?”
沮授闻言,小小吃了一惊,随即坦然:“今天下皆知,曹公挟天子以制诸侯,则归汉与降曹,焉有别乎?”
是勋摇头:“曹则曹,汉则汉,岂可一概而论?若自袁而降曹,或恐招背主之讥,子辅不降,乃士之操也。然子辅亦汉臣也,岂可不归于汉?则后世何以目之?以为叛逆乎?以为蛮夷乎?”你是大汉的臣属,如今要你归汉,你若不肯,以为一定会落下好名声吗?谁才不肯归汉?那只有叛贼或者蛮夷了。你是想当汉贼啊,是想当蛮夷啊?
沮授哂笑道:“宏辅好利口也。然以授观之,曹公迟早篡汉,则归汉亦即降曹也,授不肯为。”
是勋反驳道:“王莽礼贤下士,周公恐惧流言,后日之事,岂可为今日之征?似周公在朝,成王不过傀儡,管、蔡乃欲兴兵而清君之侧,终为周公殄灭。子辅若为管、蔡之臣,乃肯归周否?”
沮授一甩袖子:“岂可以管、蔡以比袁将军?”是勋笑道:“管、蔡为武王昆仲、成王叔伯,袁将军自不可比。然以势论之,袁将军据国之大州,居嫌疑之地,而不知内辅天子,外安四夷,妄起兵马,以伐许都,其与管、蔡何异?”你搞搞清楚,是袁绍先起兵来打保着正牌天子的曹操的,你就算再给他说好话,也抹杀不了他大义有亏的事实——“袁、曹之战,或者诸侯之争。然君为中国之人,譬如楚之与齐,子辅若处其时,岂可言归周即降齐,从而自陷蛮夷之地,而不愿归之中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