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八月份,秋收将至,曹操暂时稳定了南线的局势,率兵返回许都,随即便派遣司空主簿王必前来宣旨,免除了是勋监河东军事的职务,让他把兵权移交给曹仁。
是勋接诏,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惊疑不定。
王必是曹操心腹中的心腹,打曹操初起兵就跟着了,资格比荀彧都老,估计也就死鬼戏志才差堪比拟,所以本事不大,开小会没他的份儿,开大会递不上什么话,但曹操始终信任有加。
史书上记载过相关王必的几件事,从中可以清楚地窥知曹操对他的信赖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一是《献帝春秋》上说,曹操擒获吕布之后,曾经动心想要赦免他、招降他,但是王必站出来说话了:“布,勍虏也,其众近在外,不可宽也。”曹操哈哈一笑,跟吕布说:“本欲相缓,主簿复不听,如之何?”就因为王必不答应,曹操生把吕布给砍了。
当然啦,吕布之死,究竟是刘备给递了小话,还是王必给递了小话,还是他俩一起干的,何者为确,史料各说各话,难以查证。
还有一事儿,后来曹操把大本营迁去邺城,由丞相长史王必留守许都,建安二十三年,耿纪、韦晃等人造反,火烧王必的军营,王必伤重而死。《山阳公载记》中说,曹操听说王必死了,勃然大怒,当即把朝廷百官全都召到邺城,命令当日出门救火的站到左侧,不救火的站到右侧。大家伙儿都以为救火的肯定无罪,纷纷跑左边儿去了。谁想曹操的逻辑跟一般人拧着,认定不救火的顶多也就明哲保身,救火的其实都是反贼同党,把左边儿的人全都给宰了。
为了一个王必,擅杀无数汉官,曹操有多宠信王必,由此可见一斑。曹操自己是这样评价王必的——“是吾披荆棘时吏也,忠能勤事,心如铁石,国之良吏也。”
所以是勋虽然不大瞧得起王必,暗地里常骂他废物,但场面上还必须跟王必有来有往,说不上特意结交,感情倒也不错。故而接诏后设宴款待王必,是勋就拐着弯儿地探问啊,主公为啥罢了我的军权呢?他对我究竟有啥不满意?
王必身为曹操心腹,“心如铁石”,当然不会随便泄露主公的心意,但架不住是勋八卦能力爆棚,交涉属性点满,再加上几杯好酒,终于把所需要的信息给勾出来了。
敢情这不是曹操自己的想法,而是先有人上书弹劾是勋“缓于军律而以妖言摄众,疏于政事而勤微末小技”。前一条说他不能治军,只好用妖言、妖法来统驭部下,威吓敌人——对于火箭车的事儿,以及敌军当是妖法的传言,是勋都已经密奏给曹操了,关系倒不大;后一条说他不理政事,却专注于修建工坊,研究印刷术,也就是说,是宏辅身为太守,不务正业。
那么这个告刁状的究竟是谁呢?是勋也打听清楚了,正是那位曾经跟他起过冲突的校事首领赵达。
是勋真是把赵达给恨得牙痒痒的,但同时也不禁悚然而惊。想当初在寿春城下,赵达想要处斩孙汶的时候,他的职权范围还相当有限,是勋身为参军,他就压根儿管不到,可如今,竟然连外郡太守、地方长官都要管上一管啦。史书上说,曹魏校事最后“上察宗庙,下摄众司”,甚至能够“按奏丞相”,成为后世厂卫一般的可怕存在……不行,既然我来到此世,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苗头彻底掐灭了不可!
当然啦,如今时机还不成熟,首先就在于乱世未终,人心不定,所以曹操对这种特务组织是非常倚重的。估计要是有御史弹劾是勋,曹操就能当他放屁,而且说不定这位御史也就当到头了,可是如今赵达弹劾是勋,曹操竟然明示众臣,开会商量——没有直接受理,这就已经挺对得起他这位堂妹夫的啦。
倘若群僚全都帮是勋说好话——是勋本人觉得,自己的人品应该不算次,从来都秉持着多栽花、少栽刺的原则,尽量不得罪同僚——估计赵达的弹劾也就到此为止了,顶多曹操抄一份给是勋,警告一下。可是谁都料想不到,郭嘉和荀彧竟然提出,应该罢免是勋的兵权,让他专注于民政。
郭嘉的意见,河内郡要同时面对袁绍、高幹两个敌方主力兵团,兵力不足,最佳的应对之策是与河东郡相互策应,故而需要统一指挥,兵权不宜分割。
郭奉孝素来冷面冷心,光会分析局势,不懂得人情世故——对敌方的心理倒是琢磨得挺清楚——他说出这种话来,是勋倒可以理解。只是……奉孝你从前干嘛去了?我初镇河东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提出类似反对意见来啊?你是看到我跟曹仁在此前的战斗中配合度很差,才突然想明白了吧?这马后炮未免放得有点儿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