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说把氏伊从张太守的魔掌里救出来了,是因为倘若氏伊是直接死在张岐手中的,一方面是仪不可能善罢甘休,会想办法去找张岐算账,难免节外生枝,另方面自己身为人子,也必须再返回乐浪去收敛父亲的遗骨,否则便是不孝。而既然氏伊是被救出来以后才死的,那么张岐虽然造成了一起冤案,却并没有直接杀死氏伊,是仪不大可能为此去跟个二千石的高官正面冲突。而既然氏伊已经得到了安葬,那么自己短时间内也不必再回乐浪去了,再过两年,等天下越来越乱,到时候也有大把的理由不回去祭奠“父亲”。
这一套说辞,他构思了整整一路,相信没有什么太大的破绽。果然看是仪的表情,虽显悲怆,却貌似是基本上相信了。于是交谈完毕,是仪就安慰他:“逝者已去,贤侄不必太过悲痛,以免伤身。你便在这里住下吧,等过得几年,张太守离职以后,再想办法将汝父骨殖迁回老家来安葬。”
当晚是仪就给他安排了另一处居室,瞧着比原本暂歇的屋子要大上好几个平方,并且装饰也华丽得多,用具也丰富得多——比起当初真氏勋在大同江北庄院里的卧室都要高上一个档次,果然中原土豪跟乡下土豪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是仪还吩咐包括月儿在内的两名婢女、一个小奴和一个老奴来伺候他,并且关照儿子们:“且让汝弟好生静养。明晨也不必来问安了,国中尚有要务,为父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是仪一共有五子两女,长子是著字伯明,四子是纡字文通,阿飞都见过了,次子早夭,三子是宽字叔勉,在外游学,末子是峻字子高,暂时跟在老爹身边帮忙,呆在国都剧县,这回没跟回来。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出嫁了,还有一个年龄尚幼,待字闺中,也没跟阿飞照面。
是家……其实原本应该是氏家,人丁并不繁茂,是仪的祖父生有两子,两子又各有一子,即是仪和氏伊,他们是叔伯兄弟,瞧上去未必有多和睦。是仪倒是儿女满堂,氏伊先后得过三子,却只有氏勋一个活到成年。
所以按照大辈分儿,加上此前夭折的,这代是著是老大,是宽老三,是纡老四,氏勋老七,是峻老八。
第二天一早,阿飞才刚起身,是纡就来找他,递上新做好的一个牌位,上书“先考是讳伊公之灵”几个字。阿飞问他:“我父子也须改姓吗?”是纡点点头:“家父为一族之长,家父既已更改,族内皆应更改。”阿飞觉得有点脑仁儿疼,自己假扮氏勋,没想到转瞬间却又变成了是勋。
既然想在这儿骗吃骗喝,将来说不定还能骗个前程,他当然把各方面问题都考虑周到了,当即向是纡请求说:“先妣灵位亦未能携出,有劳四兄代做一个。”是纡一拍脑门:“啊呀,这却是为兄疏忽了。”说着话斜眼瞥着阿飞:“叔母娘家的姓氏是……”
“小样儿,你还在怀疑我是吧?这点儿小问题又怎么能难得倒我?”阿飞心中暗笑,表面上却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外祖家姓梁,河东襄陵人也。”
是纡动作很快,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命人把第二个灵位也做好了,漆还没干呢,就跟是(氏)伊的灵位一起摆在了阿飞面前。阿飞焚起香来,朝着假爹假妈磕头,心中祈祷:“为了你们家不绝后,我这才铤而走险,冒名顶替啊,请你们千万不要怪罪,不但别怪罪,最好还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趁着是纡偏过头去的机会,他狠狠地揉了一下眼睛,捶了两拳鼻头,突然间开始放声痛哭。
第十五章、窈窕淑女
阿飞——从此以后还是就称呼他为是勋吧——假模假式地拜过“爹娘”的牌位以后,突然间放声大哭。那一刻,他不再是他自己了,他是北影厂彪子附体!
他把自己对前一世的怀恋和来到此世后所经历的种种伤痛全都混成一锅,再加进点儿名为“虚伪”的作料,加进点儿对自己不确定前途的恐惧,加进点儿对历史已确定前途的哀悼——五胡乱华、安史之乱、靖康之耻、厓山风雨、辫兵进京、鸦片战争、日寇侵华……可悲呀,可叹哪,可恨啊,可恼哇~~哇呀呀呀呀……呜呜呜呜呜~~
正所谓“人艰不拆”,谁还没点儿郁闷啊,只是平常不愿去想而已,所以不管真的还是假的,类似悲痛这种情绪就是开头难,而只要一开了头,再不加以约束,便有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似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当下是勋是哭了个昏天黑地、日月无光,任凭是纡手足无措地怎么解劝,丝毫也不见缓解。
当然啦,再怎么哭嚎,终究得有个终结,对于一场好的表演来说,一般这终结得达到情感的最高峰。于是是勋故技重施,再度“嗷~~”的一声,哭晕过去了。
倘若仅仅是二度哭晕,不见手段高强,演技惊人,终究是拿不到奥斯卡大奖的。所以是勋除了晕倒以外,他还有一招撒手锏,那就是:等他“苏醒”过来以后,仿佛突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咯喽”一声竟然哑了火,从此以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