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在他床边坐下,道:“晚上睡的可好?”
贾环原本对贾政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昨夜若不是贾政那一耳光,或许他真的已经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太清楚,但总是知道贾政是在为自己出头的,这是他第一次在贾政身上体会到了名为父爱的东西,无论如何坚强的孩子,总是希望希望有个像山一般高大强壮的的父亲让自己依靠的。尤其今日醒来,对他来说恍如新生,第一眼看见的至亲又是贾政,贾政在他心中的地位便忽然间不同了起来。
“不好,”贾环脱口道:“吵的很,又乱做梦。”
语气中不自觉便带上了几分撒娇几分任性,说完自己都愣了。
贾环第一次在贾政身上体会到父爱,贾政又何尝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儿女的娇痴任性,他另外几个儿女,在他面前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何时有过这样随意任性的时刻,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却出奇的没有感觉不悦,道:“我已经和你母亲说过了,让他们一家子快快搬出去,到时便不怕了。”
贾环正有些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嗯了一声便低头不语,耳中却传来贾政带着些暗哑的声音:“……这些年,在……寺里……过的可好?”
便有一股酸意从鼻子直冲眼角,贾环难堪的撇开了头,说了一个“好”,这一声好字,气出来,声音却卡在嗓子里,半日也吐不出来。
这半个好字却让贾政的眼圈都有些红了,贾环离家八年,回来也有十多日了,这一声问候,似乎来的太晚太晚了……
见贾环低了头,贾政叹了一声,道:“……说说吧。”
贾环沉默了许久,声音低低的轻轻的,道:“刚去寺里的时候,我还小,只恍惚记得似乎是自己坚持去的,可是到底为什么,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寺里冷,床很硬,被子很薄,只有馒头咸菜吃,也没有丫头……我以为家里很快就会来接我,可是我等啊等啊……逢年过节的时候,别的孩子,哪怕出家的,除了孤儿,总有人送几双布鞋,几个馒头,几块糕点……我以为我也会有,坐在门槛上,从日出等到日落……”
耳中听到一声闷响,贾环抬头,发现是贾政失态下一掌拍在了床沿上,便住口不说。
贾政只觉得气闷之极,当初的事他记得清楚,那时贾环才方五岁,被王夫人唤去抄了几日经文便吵着要去庙里,自己一气之下,又被王夫人说动,便派人送了他去,当时怎就没有想到,他才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让他去寺里受几日清苦,怕早就悔了,竟就没想过将他接回来……想着那五岁瘦弱的孩子坐在门槛上的模样,顿时眼眶都湿润了。
贾环抬眼看了他一眼,觉得差不多够了,人说升米恩,斗米仇,内疚也是这样,适当的内疚可以让人想尽力弥补,多了的话只怕连看都不想看到那个人了,换了语气道:“不过有大和尚对我好,大和尚跟人说我是他的俗家侄孙,庙里的师傅都很照顾我,可是我总是犯病,大和尚自己会开方子,可是药很贵,不到一年就花了上千两的银子,大和尚的私房都被我用的差不多了,总不能用庙里的银子,……大和尚说我的病一因七情,二因酷暑严寒,便教我调节情绪之法,夏天带我去山里住,冬天去找温泉,气候好的时候,就去采药,用不了的便换成银子买药用……一年一年的,便也到了现在。”
贾政道:“你母亲没有安排人送钱去么?”
“听说一年是有一百两的……”
贾政默然,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正准备开口,忽然听到外面红儿的声音:“赵姨娘,且等一等,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