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咸丰帝似乎第一次知道,富甲天下、金碧辉煌的皇家也有财尽用窘的时候。到处罗掘,千方筹措,使咸丰帝从1850年至1853年7月,总共弄到了近三千万两的银子供应前线,换来的是太平天国定都南京。而到了此时,咸丰帝已经山穷水尽,户部存银仅29万两,就连京官京兵的俸饷也都发不出来了。至此,咸丰帝再也没有什么招术了。
最直观的影响就是琦善的江北大营,起初的琦善部兵马南下时,钱粮供应尚算稳定,但随后越来越少,直接导致那些绿营丘八将官们不得不想着方的捞钱,哪里还有心思进剿?虽然对面瓜洲的长毛贼不过四千余人,琦善也只能按兵不动,他知道眼下这种士气和状况强行出兵,除了大败之外,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发生。
问题的根源还是出在钱粮上,咸丰帝在财政匮乏的情况下,只能是听任臣子们的摆布。而为了救急,臣子们的建策无不毒辣万分,咸丰帝只能一一照办不误。
这些大臣首先想到的就是节流,官兵减俸减饷从1853年起,根据户部的提议,咸丰帝先后降旨,将京内外文官武弁营兵的俸饷扣发两成,以后又多次扣减。因为已经减少的俸饷,也经常欠发,尤其是京城以外的前线。到了后来,俸饷中又搭发大钱、银票、宝钞,那更是名不副实了。官弁的俸饷减少,决不会使他们自甘生活无着。于是,他们更变本加厉地朘刮百姓。早已腐败的吏治更是坏到无以复加。长期欠饷的清军士兵,多次因闹饷而起事,不少人干脆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土匪勾当。
随后大臣们想到还是大开捐例,卖官鬻爵开捐是满清应付财用不足的传统手法,自康熙朝开创后,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咸丰帝的父亲道光帝对此种手段颇为痛恨,每次召见捐班官员皆容色不悦,曾经发生过因捐纳官员应对粗俚而退捐罢官的事例。他在私下场合对一名科举出身的官员坦露过心迹:“捐班我总不放心,彼等将本求利,其心可知。科目未必无不肖,究竟礼义廉耻之心犹在,一拨便转。”
道光帝虽对此不满意,但为了财政之需仍不得不为之。咸丰帝没有他父亲的那种道德上的顾忌。他需要银子,管不了那么许多。为了吸引富绅大商投资官秩官位,他根据臣子们的意见,来了个减价大拍卖。1851年,他将1846年的捐例核减一成,打了个九折收捐。至次年底,户部收账为银三百万两。1853年,再减一成,按八折收捐,当年户部收得六十七万两,户部得数甚少。户部所获捐银的减少,并不是当时收捐总数的缩小,这主要是捐银大多被地方官截留了,这些银子的去向无非就是地方官用于朝廷欠发的钱粮之用,似乎也怪不得那些无米下锅的地方官吏。
接着大臣们又建议铸大钱、发银票、制宝钞,当时中国的货币是白银、铜钱双制式。银按成色以重量为计,钱由清政府铸造。为了用更少的成本获取更大的财富,咸丰帝批准了臣子们铸大钱的奏议。1853年4月起,户部开始铸造当十铜大钱,即1枚抵10枚制钱。除了朝廷的户部外,又有13行省先后获准开局铸造大钱。为了直接获利,各处并不全是开矿炼铜或进口洋铜,而是往往熔毁原值一文的制钱,改铸大钱。即便如此,铸铜钱仍嫌成本太高,当时的铜资源十分有限。
也是1853年4月,咸丰帝批准发行银票,即“户部官票”,面额有一两、三两、五两、十两、五十两不等。除户部外,由户部监督的官银钱号,也发行了数量惊人的京钱票,面额有高达一万千文者!这种近乎无成本的纸币,获利惊人。如宝钞一张,工本费仅制钱一文六毫,造百万即可获利百万,造千万即可获利千万。除了户部外,京外16省区也开设官银钱局,发行“局票”。
从世界金融史来看,从以重量为计的贵金属货币,发展到以数量为计的贵金属或金属货币(如金圆、银圆、铜钱等),再发展到纸币,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从清代的经济规模和商品交换的总量来看,纸币的出现本非坏事。事实上,民间钱庄票号发行的各种票据也弥补了此种不足。但纸币的发行须有完善的金融理论来指导,须有周密的设计,其中相当数量的保证金及严格控制的发行额,已是今日使用纸币的人们耳熟能详的决定性原则。
可是,咸丰帝也罢,奏请发行银票、宝钞的官员也罢,他们并无近代金融知识,更无改造清朝落后的货币体系的构思。他们只是为了应付本无能力承担的财政开支,而滥用行政权力发行根本不准备兑现的大钱、银票、宝钞。毋庸多言,如此无限量空头发行毫无保证的纸币,其后果必然是恶性通货膨胀,这与直接掠夺人民无异。
滥发通货的后果,立刻就显现出来,琦善等老臣也不是不知道,但咸丰帝装着看不见,琦善很明智的也选择了看不见。但从1853年5月满清财政危机大爆发之后,前方将帅们再也收不到由户部拨来的实银,顶多不过是一纸他省协饷的公文。而各省对此种非分且无休止的指拨,根本没有能力完成,只能是推诿不办。久而久之,此种皇皇的指拨协饷的命令,成了一纸并无效用的具文,将帅们别指望凭着它就可以弄到银子。
在这种情势下,筹集军饷似乎已不再是朝廷的义务,而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战区地方官的责任。咸丰帝在国库一空的现实中,只让前方将帅打仗,不肯管也没有能力管前方的供给了。
于是,既然朝廷不负责军费,地方如何筹饷也理所当然地成为朝廷管不着也管不了的事了。于是,在战区各省,筹饷成了地方官诸般政务中的头等大事。除了湖南、湖北等少数省份用整理本省财政的方法,增加财政收入,许多省份的办法是利用各种名目加捐加税,其中有四川的按粮津贴和随粮捐输;江苏、安徽等省的亩捐;广东的沙田捐;安徽、江西、湖北、湖南、河南的漕粮折色。往往实征是其定额的数倍,多收的款项成为各级官吏“中饱”的渊薮。在国库日虚的同时,许多官员腰包日盈,战争给他们带来了发财的新机会。然而,农业生产的技术和规模,限定其产出。农业税再怎么增加,毕竟数量有限。过度的搜刮使小民赔累不起只得铤而走险,只得跟随太平军起义造反,更加加剧了太平天国的声势。
随后各省地方官的眼睛转向富绅大商。对付他们的办法,就是劝捐。按照原来的捐例规定,各省将捐银数额交到户部后,再转行吏部,最后经皇帝批准发下标明捐得何种官爵的凭照。这种办法需时多日,往往银子交上去后,很久没有下文,还要花银子打点以催促办事胥吏。为了提高效率,咸丰帝应地方官的请求,命吏部直接下发空白凭照,由地方官自填,定期汇总上报,大方的把国家官位当成商品来批发。从此,捐官捐爵成为一手交钱一手发照的直接生意。这种高效率一时性地促发了“官爵消费者”的购买兴趣;同时,地方官握有空白凭照,不必再等户、吏两部转文,也以军需欠饷为由将卖官鬻爵的捐银截留。
上门劝捐已属给面子的客气,不给面子的带兵勒捐也已见多不怪。许多绅商畏惧官府的权势,只得一捐再捐,用白花花的银子去换几张空头官衔的黄纸。绅商遍遭勒索之后,又有官员将目光注视到在外面做过大官发过大财的回乡在籍官员身上。这些做过真官的家庭,本来就看不起捐班,对空头名衔毫无兴趣,可无奈于地方官一再劝勒,也不得不交出部分家产。
以上种种手段琦善和他手下将官、幕僚们都商议过,劝捐等手法也开始运用,好在扬州盐商富户较多,劝捐得的钱粮尚算可以,所以江北大营的维系也还没出大的乱子,但琦善也知道这种方法用一次两次可行,劝得多了,富户们也会被榨干的。所以他对荣禄说的办团练、练新军、买洋枪洋炮等建议不怎么感兴趣,他最感兴趣的是怎么筹得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