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善眯着眼睛自顾自的接着轻叹道:“肃雨亭此人做事,恣意妄为,不顾后果,为了讨皇上欢心,他是什么人都敢动,什么事都敢做,但偏偏又不懂得圆滑,今后必定会吃大亏。仲华,你祖父塔斯哈乃是老夫旧部,老夫任驻藏大臣时,他在老夫麾下任职,你母亲又是我博尔济吉特氏之人,你也算是老夫的孙儿辈,你父亲、叔父都战死沙场,家中就你这么一个独苗,原本你在宫中任侍卫,将来外放也不失为一条路子,但现在跟着肃雨亭干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得罪的人多了,将来必遭人所恨呐。”
荣禄脑中一轰,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听到这里再也不迟疑,双膝一软拜倒在地,口中说道:“老中堂,请看在先祖份上,救晚辈一救。”承恩一看,也跟着跪了下去。
琦善呵呵笑了笑,咳嗽几声,苍老的手略略一抬,示意一旁侍候的听差上前将两人扶起。
琦善温言说道:“老夫便是念在与你祖父的情分上,今日才见你们的。老夫这江北大营说句实话,每日里要进多少钱粮,要进多少器械,要进多少药子,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两。朝中那些人看着眼热得紧,多少御史言官、多少宵小之辈都盯着此处,只盼着老夫哪一天行差踏错,便可一举参倒老夫。可仲华啊,老夫如今还能好端端的在这里和你说话,不就说明白一点,老夫所凭者乃是一个势字。只要瓜洲的长毛贼还在,就没人能动得了老夫。”跟着又长舒了一口气道:“朝廷传旨的人不知出入我大营多少次,老夫也从不遮掩营中一些丑事,他们能不回去向皇上禀报么?皇上睿智,难道就不知道天下绿营兵烂到何种地步么?仲华啊,其实朝中不但皇上清楚,满朝文武都清楚,肃雨亭又何须让你们枉自跑着一趟呢?老夫想来,他一者是想找个愣头青捅破此事,就算不能扳倒老夫,也能在朝中铲掉几个异己,二来嘛,便是把身边不听话的人借手除去,你南下之后干的事,似乎都没有向他明示,但事情干得又不错,你这是遭肃雨亭忌恨上了啊。”
荣禄听得汗流之下,看来自己自己为聪明,其实根本及不上肃顺这些官场中人,当下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琦善喝了口热茶,跟着剧烈地咳嗽几声,吐了口浓痰,一旁听差的急忙用痰盂接了,琦善顺了口气接着说道:“仲华啊,老夫也想救你,但想听听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荣禄拱手后斟字酌句的说道:“老中堂明鉴,小子只是奉命办差,绝没有不敬老中堂的意思。其实正如老中堂所说,小子南下之后,所见到的绿营兵勇也大多如此,军纪废弛,战力低下,遇贼即逃,遇民则扰。晚辈所忧虑的并非自己的得失,小子是在担忧社稷江山之祸福,靠这些不堪大用的绿营兵是不能打败长毛贼的。”
琦善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示意荣禄继续说下去,荣禄胆子略略一振,接着说道:“晚辈想来,如今八旗绿营不堪大用,也只有各地兴办团练自保,各地乡里多办团练,长毛寸步难行,逐渐缩小从贼之势,购买西洋先进火器以充军备,操练各地团练新兵徐图进剿,须得花上十年时间,方能平定这长毛贼。”
琦善眯着眼睛,手指轻叩椅背忽然问道:“各地办团练,这钱粮从何而来?”
荣禄答道:“各地可自筹钱粮,于各处设关置卡,从商人生意中一两银子抽他一厘钱。在商贾目中,千中抽一、不关痛痒,并可转嫁买主。而我则滴涓之水,汇集成河,可养十万百万之精兵。兵精粮足,洪杨焉有不灭之理?如是便有钱粮了,此策名唤厘金。”
自从太平天国起兵以来,咸丰帝似乎第一次知道,富甲天下、金碧辉煌的皇家也有财尽用窘的时候。到处罗掘,千方筹措,使咸丰帝从1850年至1853年7月,总共弄到了近三千万两的银子供应前线,换来的是太平天国攻陷江宁,漕运几乎断绝。而到了此时,咸丰帝已经山穷水尽,户部存银仅29万两,就连京官京兵的俸饷也都发不出来了。满清深深为钱粮之事而发愁,琦善也不例外,江北大营之内拖饷欠饷之事稀松平常,所以也才有那些兵勇劫掠百姓,在营中开设市肆赌摊之举,那些人也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荣禄的这个厘金主意让老辣的琦善也眼前为之一亮。
第一百九十八章 厘金之策
清廷之所以自太平天国起兵以来一败涂地,最后连南京也丢了,除了八旗绿营兵腐朽不堪用之外,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钱粮的问题。清朝的财政体系是一种相当落后的制度:每年的财政收入是固定的,约银四千万两,主要来源于地丁钱粮;每年的支出也是固定的,近四千万两,主要用于官俸兵饷。其基本特点就是量入为出,而由此引出的最大弊端,就是缺乏弹性。一切都是固定不变的,为政者没有钱去开办新的事业,而一旦遇到天灾人祸,如水灾、旱灾、蝗虫、战争、瘟疫,政府的收入锐减,支出剧增,往往会引起财政危机。
这种制度最初推行时,似乎效果还不错,康熙、雍正两朝明主的精心管治,使户部的存银最高时达到七千万两,但经好大喜功的乾隆帝大手笔开销,到嘉庆帝时,存银已经不多了。川楚白莲教起义、张格尔叛乱、鸦片战争,再加上黄河多次决堤,清政府的财政已陷于窘境。咸丰帝一上台,就想清清自己的家底,管理户部事务的大学士卓秉恬向他奏报称,国库存银仅八百万两,而且“入款有减无增,出款有增无减”,入不敷出,为数甚巨。
战争是吃钱的怪兽,其消耗量大得惊人,清廷为了镇压遍地都是的起义军,可谓是花钱如流水。可清政府财入的匮乏,似乎没有影响咸丰帝镇压太平天国的决心。他从户部银库中支拨,从各地封贮银中调解,从内务府“私房钱”中发给。与先前和之后的列朝皇帝不同的是,咸丰帝动用皇家私产时毫不顾惜、毫不心疼。兵部尚书桂良奏称,内务府存有金钟三口,重两千余斤,值银数十万两,请销熔以补军费。他立即命令内务府查明,派六弟奕訢亲自监熔。结果这三口乾隆年间由宫廷工匠精制,镌有乾隆帝御制铭文,分别重八百斤、七百斤、五百八十斤的世界超级工艺品,被熔为金条、金块共计两万七千余两。户部奏请将宫廷园林中多余铜器发出,以供铸造铜钱。他又命令内务府查明,结果圆明园等处存放的今天绝对是上等级文物的铜瓶、铜炉、铜龟鹤等228件,化成了8747斤铜料。
对于咸丰帝多次从内务府发银的谕旨,使总管内务府的各位大臣都处在不理解的也要坚决执行的思想境界。到了1853年5月,也就是西殿太平军开始东征之后,内务府终于向咸丰帝亮出了红灯,存银仅四万一千两,再也不能支付皇室以外的任何开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