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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地,看完凯撒这封信,西塞罗不由得有些头晕目眩,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沉静了下来,原因是他对信的主人与送信的家伙,都不够信任,他皱着眉头想了会儿,突然对李必达发问:“你对执政官阁下前一个月推行的阿库塔如何看待?”

“很好。”李必达如是说。

“为什么好?”西塞罗有些嗤之以鼻,觉得这人连些许的独立主见都无。

“因为我觉得这是个标杆。”李必达说完,突然自随从的手里拿出一本装潢精美的翻转书来,西塞罗定晴一瞧,居然是他的著作《辩论集》,里面全是他精心收集了各种亲身的官司案例后,并附上了如何在官司里得胜的辩论语言,当时这本书他可是花了整整两个塔伦特的巨资,请了几名奴隶抄写而成,但流传在罗马城加一起的也不过七八本的数量而已。

“抱歉,我不知道这标杆,和我的这个书集,外加凯撒的阿库塔有何联系。”虽然看到李必达居然费力搞到一本的情景,感到种找到知音般的开心,但西塞罗还是继续追问了下去,这下整个场面的注意力,包括西塞罗的妻子伦夏特,都转移到了手持《辩护集》的李必达身上。

“敬爱的阁下,我是如此沉迷于您的作品,里面教会了我各种各样应对官司的技巧,而且每每想到整个罗马能看到这部书的不过十个人,而我就是其中之一的话,真是有种优越的感觉油然而生,真是不枉我花费了五千个德拉克马猫头鹰,辗转购得此书。”李必达将书恭敬地一抬,而后话锋一转,“不过阁下您还记得有位叫攸皮斯的骑士吗?”

西塞罗身躯微微一颤,仿佛李必达提及了他最不愿提及的糗事,是的,攸皮斯是位外省的骑士,曾被人控诉过,当时西塞罗主动替他辩护,但却因为过分重视这场案子,彻夜背诵辩论稿子导致开庭日精力不济,反倒落败,这是西塞罗为数不多的败诉之一,他一般很不情愿提及,便带着很不高兴的表情问:“他曾是我的辩护对象,我们一起面对过桩失败的案子。”

“现在这位老兄还在马赛过着获罪流放的日子,而且他后来也看到了您的这部辩护集,你猜他看完了后怎么说?他说若是你能早点出这本书,他就不至于在马赛天天过着吃鱼的日子了。”

“为什么?”

“因为你在写书的时候,并没有处于出庭的状态,而是以一种事后总结的角度,把很多当时在庭上做得还不够完善的言语精心修改过了——换言之,这本书代表的是最理想状态的辩论,事实上这就是书的价值,书本永远高于实际,也永远指导着我们修正实际。所以,攸皮斯说的没错,若阁下您能早点出版这本书,也许光是他自己就能打胜那场官司了,如果他之前看到您的书的话。”

“但是你有无想过,如果这本书不是只有七八本的话,我就不是西塞罗,而人人皆是西塞罗了!”

“人人皆是西塞罗,那罗马邦国不就完全文明和有序了,这不就是哲学家为王了?你的高尚理念就存在于您的书里,然后被所有的民众认可,这就是您的王权,宵小和野心家是进入不了这个金字塔的。换句话说,凯撒阁下的阿库塔也是基于这个目的而设立的。”说完,李必达向稍有惊愕的西塞罗鞠躬,迅速告退离开。

李必达,这位掮客般的人物,居然在接下来让西塞罗陷于了短暂的沉思中,对方说的话他也是没办法反驳的,因为李必达说的没错,西塞罗秉承的政治理念就是“哲学家为王”,他希望这个邦国能让凭借着智慧和知识的哲学家,而不是拉票与武勋的政客,登上金字塔的塔尖,随后他就能凭借着执政的权力,让“公义和美德”重新把罗马教化,这不正是他一直追求的吗?但现在的罗马却根本让他喘不过气来,金钱和征服带来的巨大荣耀,远比他的辩论和哲学更能征服普通的民众,老百姓更喜欢军团外出征服带回的廉价奴隶和琳琅满目的战利品,更喜欢骑着白马、坐着镶金马车,威风得意地穿过欢呼的人群,在朱庇特神庙前献上缴获武器的凯旋将军,这就是罗马的政治传统,即“强权者为王”。那么,为了自己的理念,他靠什么和这些强权人物抗衡,大概只能像李必达所说的,让民众都凭借着抄录的书籍,了解他的面目,进而被他感化,进一步支持他的政治理念,没错,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随后德米特留斯的谈话打断了他的思索,西塞罗预料的无错,对方就是代表庞培再次来找他,希望自己能在一些方案上给予支持,并且庞培也说了,他也在苦恼着是否要和凯撒合作,并且请求西塞罗在这方面给他答案。

“现在阁下您也看到了,像这样的凯撒合伙人与掮客,若找不到将军,就整日这样疯狂地蹑足在我身后,但将军一向是尊重您的意见的。”德米特留斯把这话说得也很恭谦,又让西塞罗头晕目眩了会儿。

“听着,我现在有个很形象的譬喻,传说古代亚述王后是个极美的人,她对自己的容貌颇有信心,于是便在一日穿上像女奴般粗陋的衣物,站在国王的面前,但让她气恼的是,国王根本没注意到她,还把她当作了真正的女奴。德米特留斯,你以为这种逸话真的存在于书卷当中吗?不,任何一位哲人,一位将军,为了实现高尚的政治理念,都必须凭借着手段和权力,就像亚述王后那样,脱离了如爱奥尼亚廊柱般美丽波纹的裙裾,和夺人心魄的妆饰,也只能遭到国王的冷落。所以我对庞培将军的建议是,倒是可以在某些方面与凯撒合作,虽然我认为凯撒在这一年里很难有所作为,元老院的父亲们对他的防备猜忌实在太重了,因为他某些尴尬的过往。”说完,西塞罗自圈椅上站了起来,犹太佬便知道他这是给过了意见,便恭敬地亲吻了下西塞罗的手背,也满意地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