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工藤新一的声音更大了,“姐姐怎么会不见了?她……?[”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稚嫩的嗓音陡然变得沙哑,“她是去找我的吗?”

沙发上还在睡觉的小兰被动静惊醒,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看见这一屋子的人时也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就看见了房间正中央的新一。

升上小学之后就变得日渐“成熟”、爱耍酷的小男孩此时一双圆润的蓝眸里水雾蔓延,被他咬紧牙关死死克制着,半晌憋出一句,“我去找她。”

“小新!你留在家里。”有希子不容分说地制止住他的动作,转头看向小兰,“小兰,你和博士一起陪陪新一,好吗?”

“好。”小兰过去牵住新一,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发颤,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小兰顿时更担心了,“新一……”

工藤优作这时起身,“最近都内有没有出现未被认领的遗体或是遗弃的尸/块?还有,有没有莫名出现的多起失踪案?”

“都没有。”目暮十□□应很快,“如果捡到尸/块,那就是大案了。优作,会不会他还没动手?”

“不,就算分/尸的出血量大,他买的漂白水和洗涤剂也有点太多了。如果是第一次动手,或是只准备杀一个人,不至于买这么多。”失踪案也没有,意味着这名凶手的行动至今都还未引起警方注意,工藤优作的声音沉下去,“这应该不是他第一次下手了,而且,也应该不是他预想中的最后一次。”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经快步走出去,步伐迈得很大,毛利小五郎追上去的时候,工藤优作已经打开玄关的大门。

男人的侧脸笼在顶灯昏黄的光线下,像是加了层模糊的滤镜,年轻得看不出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眉眼却锐利得好似能刺破一切黑暗。

“那人会半夜出现在餐饮店附近,要么是附近的住户,要么是店里的常客,回去问问那对经营的老夫妇说不定会有收获。”

“杀人和处理尸体动静都很大,至今没有接到类似报案,对方大概率是独居,而且很可能是独栋房屋……还有,按照新一的描述,那人开的车应当是辆丰田皇冠。”

“是辆白车,但车牌号当时被挡住了。”新一追出来大声说,满脸愧疚,他知道没有车牌号就找不到车主,“对不起。”

“没关系,丰田皇冠的车高在148厘米,你刚才说嫌疑人直立的时候车顶在他鼻子下方位置,那么他的身高应该在165左右……这依然可以成为线索。”工藤优作轻呼了一口气,竟然还有空闲安抚儿子。

()他看起来有些冷静得过分了。语速却比往常快得多。

工藤新一怔了怔,这样的爸爸是他所不熟悉的。

现场很安静,所有人都在听工藤优作说话。

即使在这种时刻,工藤优作依然有办法在这种时刻成为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哪怕他才应该是最着急的那一个。

可这反而让新一感到难受。

他觉得自己要被满腔的悔恨和内疚淹没了,抬手时摸到自己脸颊上濡湿的痕迹,连忙将脑袋深深低下去。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有希子半跪在地上,摸了摸新一的脑袋,“没关系,爸爸妈妈会把姐姐找回来的……而且,姐姐自己也很厉害,她肯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跟着父亲一起来的大人接二连三地经过他们,步履匆匆,工藤宅的走廊上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博士抱着小兰,担心地站在客厅里看着。

工藤新一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那双稚嫩的眼睛,胸膛快速起伏了好几次,他这才仓促地抬手抹一把眼睛,发出一声被哭腔浸染、又低又闷的“嗯”。

一二三……

千绪又数了一遍。

数到最后一个数字,她悄无声息地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

随即抬起头环视整间房间,像要将它的布局,家居摆设,以及每一点小细节都牢牢印刻在脑子里。

这是一间两层小木屋的二楼。

整间房都是木质结构,建材老朽,走路时地板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角落布满灰尘和蜘蛛网。从被木板钉死的窗户边缘,一抹路灯幽微的光线照进来,千绪仿佛能听见楼下那只黑色大狗在夜色下翕动鼻翼的声音。

这里本该有木头腐坏发出的臭味,但此时,一股更浓郁的味道盖过了它。

那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这空气密闭的房间里沉淀翻涌……就好像她正置身于一座大型屠宰场。

千绪低下头,再度俯身,胡乱地将地上冰凉粘稠的液体抹了一把在脸上。这里的血液还有部分尚未干涸,但已经不再像刚从人体里流出来时那般温热。她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中,整个胃部都好像搅在了一起。

千绪用舌头死命顶住上颚,才勉强克制住本能的生理反应。

她尽力不去看角落那个漆黑的房间。

在她被带来这里时,透过那个房间敞开的房门缝隙,看见了一只脚。

角度诡异地扭曲着,肤色苍白,透出淡淡的青色。

那个男人用手铐拷住了千绪的一只手,手铐连着条粗重的锁链,一端绑在床架上。他熟练地做完这一切,放心地走进了那间房间。

几小时后,又拖着一只沉甸甸的包裹出来。

那只脚已经不见了。

他出来时,千绪正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看着对面的墙面,一动不动。像是这几小时间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

大概是以为她被吓傻了,男人没

多想,将包裹重重地放在角落,自己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对千绪笑了下,往床上一倒。

如雷的鼾声响起时,千绪忽然动了。

她用一直藏在手心的一支沾血的发卡轻易撬开手铐。

那是她从木地板的缝隙中找到的。

黑羽盗一曾经教过她一些基本的魔术技巧,千绪至今还会偶尔练习——如何在三秒内挣脱一副标准手铐是她练得最勤快的一项,因为她总觉得只要自己生活在米花町,就迟早有一天能用得到。

手铐被她轻轻放在地上,千绪拔腿就要往楼下走,脚步却突然停下了。

一股蜿蜒的血流从那个房间缓缓地淌出来,径直流到她脚下,像一只挣扎着伸来的手,作出不甘的挽留。

四周一片安静,那个男人在睡梦中翻了下身,木床嘎吱一响。

楼梯口昏暗的光线映在她眼底,手中的金属尖利得有些扎人,千绪足足站了半分钟。

直到纤细的身体开始颤抖。

她转身走了回去。

工藤优作查到那个名叫高桥的男人时,已经过了凌晨五点。

提供线索的酒馆老板满脸睡痕,说话含含糊糊,“他没什么朋友……总是傍晚时候一个人过来,也不和人聊天,所以我真的不了解。不过看他每次走的方向,应该是住在……南边那一片吧。”

再仔细问,老板也提供不出更详细的线索了。

“说什么南边……”毛利小五郎从酒馆出来,望着眼前房屋密密麻麻的住宅区,几乎绝望,“这要怎么找?就算是调查屋主,日本姓高桥的少说也有一百万人吧!”

工藤优作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边,目光投向酒馆所在的这一片灯红酒绿的风俗街,像是想到什么,眸光微微闪动。

毛利小五郎的话音却突然停下,他的注意力被远方天际下一抹橘红色的微光吸引了。

“那是……”

“是火灾。”工藤优作反应很快,“目暮!”

目暮十三几乎是同时接到电话,他听了几句,匆匆放下,脸色很难看,“是三丁目的一间老房子,屋主叫高桥贤志……优作——!”

刺耳的鸣笛声划破夜空。

他们和消防队一起赶过去时,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控制了。

狰狞的火舌爬满整间房屋,照亮了半边天空,直到一个小时后,最后一丝余烬才被熄灭,原本的木质小楼只剩一具伶仃的骨架,在晨曦中摇摇欲坠。

工藤优作不顾目暮的阻拦踏了进去。

“整栋屋子都是木质结构,烧得特别快。”搜查一组的弓长警部戴上手套和鞋套跟着进来,环顾四周,“而且似乎也没剩下什么,这就怪了……”

“是啊,连家具都是木质的。”工藤优作在废墟中俯下身,“就好像早就准备着要来这么一场大火。”

冷淡的声音传入几人耳中,弓长警部晃了下神,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窥见了这位儒雅的年轻作家按

捺不住暴戾的一瞬间。

他凝神朝着工藤优作在看的东西望去,一眼瞥见一团蜷缩着的焦黑肢体,猛地惊呼出声,“那是什么?!”

“一只狗。”工藤优作说,“看体型应该是只大型犬,被拴在院子里,着火的时候,主人没给它松绑。”

不等弓长警部松一口气,工藤优作已经走到废墟中央,“目暮,叫鉴识课的人来取证,这里,这里,和这里……”他低声指了几处地方,那里的木材泛着焦黑,但依然有几处燃烧不完全的地方,能看出残留的猩红痕迹。

目暮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变了。

“从血迹的溅射范围和量来看,除非那位高桥先生在家开了个屠宰场——”工藤优作摘下手套,蓝眸中少见地泛起寒意,“不然这里应该就是杀人分/尸的现场了。”

“这里没有人骨,他还有一处抛尸的地点。叫人去附近的山里搜查吧。”

不知何时,工藤优作已经接手了现场指挥,目暮和弓长带着手下两个课室的人在他的指令下忙得团团转,他自己却径直朝警戒线外探头探脑的附近居民走去。

工藤优作此时还穿着从宴会现场赶回来的一身,警笛闪烁的红蓝光芒映在黑西装上,他看起来比在场其余人都更像影视剧里利落精干的刑警。

几位还穿着睡衣的大婶看呆了。

工藤优作撩开警戒线,大步向着她们走过来,开口却是一句——“请问在火灾发生前,你们有没有听见犬吠声?”

不是问“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而是直接抛出明确的问题,只等对方回答“是”或“不是”。

就好像他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啊……”

大婶们被他看得脸红,反应几秒后,才争着回答:

“听到了啊!”

“大半夜的,狗叫声把我都惊醒了。起床一看才四点多,给我气的……”

“那只黑狗真是让人害怕,没想到叫声也这么恐怖,拴着锁链我都不敢靠近。”

“哎呦我也是!散步买菜都会刻意避开那条路,平时也不让我儿子去那边玩……”

她们的话题叽叽喳喳地偏到了对那位邻居的抱怨上,毛利小五郎紧紧跟着工藤优作,发现他的神情不着声色地放松下来,表情甚至染上些许柔和。

毛利小五郎不解,“发现家里着火了,狗叫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工藤优作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弓长警部说,第一通火警电话是在五点零九分收到的。但邻居听到狗叫声却是在凌晨四点多,这之间的时间差说明那只狗突然叫起来的原因并不是火灾。”

“毛利,你有没有注意到,她们刚才说,‘没想到这只狗叫起来会这么恐怖’——那只狗被训练得很好,主人平时进出并不会引起它的叫声,它是被专门训练来报警的。”

“——火灾发生之前,千绪自己逃出来了。”

毛利小五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既然逼得犯人将现场焚烧干净,就说明,他没能找到她。”说到这里,工藤优作这一整夜,脸上第一次露出些许笑意,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轻声地补上一句感慨,“不愧是我的女儿。”

毛利小五郎被优作的镇定感染,吐出一口气,笑起来,“那有希子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打电话过来了。等千绪确认安全之后,她会自己想办法联络家里的。”

“嗯。”悬在心底的事情解决,新的麻烦却浮出水面。工藤优作望着木屋的废墟,皱起眉,“只是这起案子恐怕会有些棘手。”

“是啊,高温会破坏血液中的dna,即使检测到大量的血液留存在现场,也没办法确定死者的身份……除非我们找到尸/体。”

目暮跟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我怀疑,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犯人逃跑的方向并不会是平常埋藏尸体的那座山,那样搜查范围就太大了。”

确认了千绪的安全,奔波一夜的疲倦涌上来,毛利小五郎打了个哈欠。

“有什么关系?把人抓到,有千绪作证,他还能抵赖吗?”

工藤优作:“不怕他抵赖,就怕他只交代一部分。”

毛利小五郎和目暮已经彻底放弃跟上他的思路。

他们两个人一起“嗯?”了一声。

“如果我是犯人,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你们知道我会怎么做吗?”工藤优作回过神,“我会烧掉所有的证据,清洗干净那辆车,然后带着来不及抛弃的尸/体去自首。告诉警方,我只杀过这一个人,来争取最轻的量刑。”

现场安静几秒。

目暮的表情变了又变,他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优作……答应我,不要把这段写到你的书里,行吗?”

“是啊,搜查一课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毛利小五郎喃喃。

工藤优作笑了下,很快又敛起笑意。

“这不是我的凭空想象。犯人的心思很缜密,专门训练了那只狗,又将屋内的家具全部换成木质,应该是早就想到了这个方法。”

“人证物证俱全,没有证据表明他是连环作案的情况下,警方分不出那么多人手去大面积搜山,这起案子大概率会就此结案。”

“——剩下那些死者,会死得悄无声息。”

三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工藤优作又想起高桥常去的小酒馆后,那片霓虹灯昼夜闪耀的风俗街。

“高桥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他能动手和搬运的对象,大概率是女人,在风俗产业工作的女人。”他低声说着,面前清晰地勾勒出犯人的肖像——

一个长年独居,性格阴沉的男人,站在街角,贪婪地望着来来往往、浓妆艳抹的年轻姑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