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的话音落下,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穿着一身舒适的睡衣,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场却根本不需要衣装衬托。
哪怕他们心知肚明,他是以低于工藤优作的身份前来赴约,哪怕他已经刻意收敛,但那自然流露出的气势依旧令人心惊。
工藤优作的脑海里却突兀地浮现出一幕,那是千绪刚回国不久,不小心崴伤了脚,冲矢昴半蹲在地弯腰为她一圈圈缠上绷带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两手习惯□□叠,忽然微微一笑,“这么说,你就是千绪那位混地下摇滚乐队、拉手风琴、兼职酒保的男朋友?”
赤井秀一:“…………”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抹无可奈何,“是。”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听描述,那应该不是千绪会喜欢的类型才对。现在想想,发色、身高、体型,都和赤井先生你对上了。”工藤优作向后靠入椅背,“看来是新一阴差阳错地,做了个十分巧妙的安排。”
他在转瞬间就想清了新一最近躲躲闪闪的原因,重音落在巧妙两字上。
“但我有些好奇,你和千绪是怎么认识的?”
工藤优作的语气并不严肃,却渗透着一种能让交谈对象时刻紧绷起神经的威慑感。每一个遣词造句都需要仔细斟酌,因为一不留神,就会被他发现言语中的漏洞。
但这对赤井秀一来说并不难应对。
更何况,他今晚会坐在这里,就已经做好了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准备。
可直到准备开口时,赤井秀一才发现,在卧底期间养成的隐瞒的习惯,让坦诚对他来说反而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他停顿了两秒,这才缓缓开口。
片刻后,当赤井秀一结束讲述,工藤优作的眉心已经不自觉皱了起来,“我倒是听说过纽约那起连环杀人案,死亡人数太多,是个震惊世界的大案,只是没想到千绪也被卷了进去。”
“当时还有联邦调查局的朋友提出要找我帮忙参谋,但我还没来得及答应,那头就说不用了。”工藤优作若有所思地说,“说是上面调来一位很出色的探员,在他的带领下,专案组已经重新确定了调查方向……再之后没多久,报纸上就刊登了案件解决的消息。我想那位传闻中的探员,指的应该就是赤井先生吧?”
赤井秀一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得意之色,微微点头,将话题引回千绪身上,“很抱歉,我最早接近她的时候,确实是为了调查案件。”
他没有解释自己当时的复杂心情,和因为十年前的相遇而产生的那片恻隐之心,而是干脆地道了歉。
工藤优作反而笑了,“不,是我要感谢赤井先生才对。我没有从媒体,以及同在fbi的朋友那里听说任何关于千绪和这起案件的联系,就说明你将她保护得很好,不是吗?”
赤井秀一心底一松。
哪怕他早就听说这位推理小说作家有着超出身份的敏锐和智慧,但真正
合作的时候,赤井还是时不时会为工藤优作的洞察力感到惊讶。
足不出户的安乐椅神探原来并不完全是小说中虚构的存在。至少,工藤优作就是个再有力不过的证明。
——他也终于能理解,工藤新一和千绪的反应能力是如何被锻炼出来的了。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工藤优作不知在思考什么,但赤井秀一能感觉到,他在听说那起连环杀人案后紧绷起来的神情,因为自己之后的话语而重新放松了下来。
对于女儿被牵扯入案件的消息,他的反应有些过分强烈了。
有一个被称为日本警察的救世主、每天奔波于各类凶杀现场的儿子,工藤优作和工藤有希子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才对。但在东大教学楼内的案件和古堡一案之后,优作和有希子却都迅速给千绪打来了询问情况的电话。
就连工藤新一对姐姐的看护程度,似乎都有些过了头——从他得知赤井秀一将组织的事情告诉千绪后那不同寻常的激烈反应就可见一斑。
工藤家对千绪这种过分的保护欲究竟是从何而来?
以及……
赤井秀一坐在书桌前舒适的扶手椅里,思绪却不自觉飘回十年前的海滩。
当千绪努力将脖颈折断的男人拉出那辆坠海的轿车时,阳光照进海水,落在浅棕色的长发上,也照亮了驾驶座上男人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以及融在海水里、萦萦升起的一抹稀薄的血色。
十年前和他初见时的千绪,并不晕血。
“赤井先生,你似乎对我们对待千绪的方式抱有疑问。”工藤优作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蔚蓝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赤井秀一,笑意也收了起来。
今晚第一次,他看起来有些严肃。
“看来千绪没有和你提过她晕血的原因。”
见赤井秀一点头,工藤优作从书桌上锁的抽屉里抽出一份报纸。
纸页边缘已经有些泛黄,但被保存得很好,赤井秀一一眼看见上面醒目的标题。
“东京都内连环绑架杀人案凶手落网……”
报纸的日期是十年前的九月,差不多是他和千绪海滩一别的半年后。
“千绪不是单纯的晕血,而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血液恐惧。”
工藤优作的语调沉静,却从深处透露出一丝压抑,“十年前,新一失踪过一个晚上。”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赤井秀一抬起头,蹙眉重复了一遍,“新一?”
“嗯,那是他小学第二学期开学之后没多久的一个夜里。我和有希子临时受邀参加大阪的一场晚宴,留下了中学二年级的千绪留在家里照顾新一。”
有希子和优作能放心地让十七岁的儿子独自在日本居住,足以说明他们的教育观。让当时已经十四岁的千绪照顾新一一个晚上,他们谁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七岁的新一比同龄人要聪慧懂事得多……但他们没想到,恰恰是新一的聪慧让他险些落入难以挽回的
危机。()
“新一那份好奇心从小就没变过。”工藤优作说,“在发现他的天赋和那与生俱来的、属于侦探的好奇心之后,我就猜到他迟早有一天会因此而惹上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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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听说组织的事情之后,工藤优作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他甚至欣慰于见到新一在经历这种种之后的成长,把这当做对儿子的磨练,只在必要时出手帮助。
“但千绪和新一不同。”
“她对推理、案件和死亡,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工藤优作说,“新一有着一腔热血和强烈的正义感,推动着他去寻找真相。但对真相、诡计和手法的过度关注,有时反而会令他忽视案件中具体的人——现在的新一已经改变许多,至于契机,我想应该是变小后不久经历的某起案件吧。”
赤井秀一能感受到,工藤优作始终用一种温柔的视角,在关注着子女身上发生的每一点细微变化。
他不作声地听着。
“但即使已经有所改变,真正促使新一怀抱极大热情投入各种案件的,依旧是他对谜题本身的热爱。而千绪不同,她并不关心那些。”
“你应该也发现了,只有在注意到案件中那些活生生的人时,千绪才会有所行动。”提到女儿,工藤优作的语气很轻柔,“她的细腻和共情力,就和新一的好奇心一样与生俱来。”
“我们鼓励新一去主动探索,也同样珍视千绪的那份柔软,但这样的教育方式造成了我和有希子都没想到的后果。”
优作翻开那份报纸,头条新闻的详细报道里,有一张照片。
拍摄的是一幢熊熊燃烧的木屋,结构在烈火中扭曲,只留一道模糊的怪影,伫立在拂晓的天幕下。
赤井秀一想起了这起连环杀人案。印象中,是工藤优作帮助警视厅搜查一课解决的。
和去年纽约的那起很像,犯人挑选的对象都是在风俗场所工作的年轻女人,多数居无定所、频繁更换工作,失踪也不会引起注意。
对于这种案件,要推理出真凶不难,确认死者身份才是最令人头疼的环节。那些死者就像社会角落默默分解消失的一片灰尘,除了警方,根本无人在意他们的死亡,更别提帮忙报案,或是提供亲属的dna作为比对了。当初fbi光是确认死去的流浪汉的准确数量,都耗费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
赤井秀一会对这起案件留下深刻印象,也是因为它解决得实在太快了。从立案到逮捕嫌疑人,再到收集证据确定犯罪经过,起诉定罪,每一步都推进得极为迅速,远远超过他对日本警方工作效率的印象。
他当时还以为,是因为有这位大名鼎鼎的警视厅顾问存在的缘故。
“你刚才说,那天晚上你们留下千绪和工藤新一单独在家……”赤井秀一的身体微微前倾,一时忘记自己坐在这里的理由,因为嗅到其中的不对劲,眼底迸发出锐利的眸光,“失踪的是工藤新一,为什么会和千绪扯上关系?他为什么会失踪,那个晚上又发生了什么?”
()工藤优作安静地对上他的视线。
“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正位于大阪酒店的我和有希子接到千绪的电话。她说新一自己在半夜偷偷跑了出去……”
“千绪说,白天吃饭的时候,新一提到过,他发现了一个行为诡异的男人。”
“他有可能是想到了什么新的不对劲的地方,去找那个人了!”隔着电话,千绪听起来要哭了。她独自一人徘徊在深夜的街道上,身边是呜呜的风声。
赤井秀一完全可以想象到千绪无助的语气。
因为想要确认白天发现的异常而在半夜偷偷溜出家门……也完全是工藤新一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那时发现的,是那个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我想他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他只是在放学路上无意间看到了那个男人的后备箱,然后发现了他从不同超市购买来的大量的漂白水、洗涤剂,以及榔头、斧子、汽油等等。注意到他在看之后,那个男人迅速合上后备箱离开了。”
赤井秀一压下眉梢,“那人买了用来清理现场和处理尸体的工具……他为什么当时没有在发现的当下告诉别人,而是半夜偷偷跑了出去?毛利兰的父亲当时应该还是一名刑警吧?”
“因为新一不认识漂白剂的包装。”工藤优作摇了摇头,“我和有希子确实应该早些让他开始接触家务的。他只在小说中读过用漂白剂清理血迹的桥段,却不知道日本贩卖的漂白剂长什么样子。”
这件事之后,工藤新一牢牢地记住了生活中一切常见不常见的用品包装,也早早地开始学习了大量相关的化学知识,正是这些知识帮他解决了大量的毒杀案件。
但当时的新一只有七岁。他还在上小学一年级。
“他是在晚上躲在被窝里看书,翻到有希子夹在里面的购物广告时,才发现这点的……之后他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
“他记得那人开的车的细节,以及车上购物袋的图案,这些他在晚餐闲聊时都告诉了千绪。新一当时跑出去,是想沿着那些超市所在的路线找找看,能不能发现男人的车。他很担心,男人当天晚上就准备动手。”
过去十年,工藤优作的印象依旧很清晰。
说到这里,他很难得的发出了一声苦笑,“但新一还是太小了……”
“犯人既然是开车去买杀人用的工具,自然不可能选择家附近的超市。新一满脑子都是漂白剂的事情,只顾着找超市聚集的区域,忽略了这一点。”
“……可千绪没有。”
“那些购物袋大多来自各种超市,只有深处的一包是一家夫妻开的餐饮店的袋子,千绪在打电话告知我和有希子具体地点之后,就赶去了那里。之后再也没有回应我们的电话。”
“我和有希子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新干线赶回东京的时候,毛利告诉我,他在餐饮店旁的小巷子里发现了千绪掉在那儿的手机。”
“什么叫只发现了手机?!”
有希子忍不住拔高音量,“千绪和新一呢?那附近都找过了吗?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了……”
“有希子,先冷静一点……”
凌晨两点的搜查一课灯火通明,妃英理搂住有希子的肩膀,试图安慰她。
但有希子的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发颤,她抹了把脸,从掌心发出一声呜咽,“天啊。”
有希子是独自来搜查一课打听情况的,而工藤优作出了东京站就直接去了千绪最后说的餐饮店。半夜被叫醒的毛利小五郎早就等在那里,就连目暮也带着几名刑警赶了过来。
他们走访了一圈,问周围的住户有没有听见异常的动静,但毫无收获。
深更半夜,没有线索,也没有人证,甚至于千绪的失踪地点是在一片住宅区,几乎没有可调取的监控。
工藤优作拿着千绪落下的手机,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漆黑的草丛。
大脑仍在飞速运作,但一种焦灼和无力混杂的深重情绪却缓缓爬上心间,持续不断地干扰着他的思绪。工藤优作干脆闭上眼,摘下眼镜,按压了下眉心。
大概是他的脸色太难看,搜查一课的那几名刑警都忍不住频频投来视线。
“优作……”目暮十三看着好友这副样子,皱起眉,转身低声道,“还有没有手头没案子的?我去打电话拜托他们来帮忙找人……”
毛利小五郎也忍不住凑上去,拍了拍优作的肩膀,“博士那边还没消息,不一定是绑架什么的,千绪也许只是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没底气。
是新一和千绪自己跑出来的,被绑架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但如果不是绑架,他们为什么会失踪?
阿笠博士就守在工藤宅,如果有劫匪打电话过来,他第一时间就会报告给优作和有希子。
毛利小五郎和妃英理都出来帮忙找人,小兰被他们一起抱去了工藤宅,这会儿在博士的看护下睡得正香。
“不,我没事。”优作重新戴上眼镜,腮边肌肉绷得很紧,但表情却恢复了冷静,“先去拜托附近的加油站和便利店,看能不能借到监控,尤其是五个街区外的那家7-11,我想千绪过来的路上应该会经过它……”
他正说着,手机忽然响起,看见来电人时镇定的表情忍不住动摇。
“喂,博士?”
博士急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优作!新一回来了!”
工藤新一站在客厅正中间,小脸脏兮兮的,他面对一屋子的大人,有点无措地抓紧了衣角,“事情就是这样。”
有希子紧紧抱着他,新一却看着沉默的优作,有点着急了,“爸爸,那个人肯定是想杀人对不对?你既然回来了,就快点找找那个人,你肯定能找到……”
“小新,千绪不见了。”有希子不想在这件事上隐瞒儿子,犹豫几秒,还
()是说了,脸色很苍白。
工藤新一回来后带来的关于工具和购物袋的消息,让在座的成年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工藤新一白天遇见的,也许真的是一位杀人犯。
新一误打误撞地去了错误的地点,而去了正确地点的千绪却是真的遇见了危险。
工藤新一安静下来。他愣了好几秒,转头看着妈妈,蓝眸里一点点漫上恐惧,“什么叫千绪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