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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元璐仍旧是乘老式马车南下,如今漕运尚未疏浚,直到过了临清才能改走运河水路。只是今年的五月似乎比往年热了许多,正午时竟然晒得车夫和骡马不能赶路。相比往年软绵无力的太阳,今年的日头似乎格外强烈。

车厢里的倪元璐盘膝而坐,道袍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只是头上没有戴冠,只罩着网巾。饶是他口鼻观心,怡神静养,仍旧有毛毛细汗从额头和鬓角里渗了出来。还好他身材精瘦,若是换胖些的人恐怕怎么都熬不住。

“老爷,咱们在前头歇歇脚吧,这骡子都吃不消了。”老家人赶着车,口舌冒烟,恨不得当场就停下来休息。

倪元璐尚未答复,就听得大地轰隆作响,如同惊雷。他倒没有惊慌,这已经是一路而来的第四波兵马了。

老家人连忙赶了车靠边停下,让这队人马先走。

倪元璐探出头来,只觉得外面还有些微风,比车里清爽。他望向那些骑兵,一个个甲胄鲜明,目不斜视,尤其难得的是如此大队人马疾行赶路,所有马头竟然齐平,完全不似曾经见过的马军:乌泱泱一窝蜂。

倪元璐有些轻微的强迫症,看到这马队,忍不住地点算起人头来。只见马队五骑一排,共有二十三排,从头到尾有军官有士卒,皆是神情肃穆,无骄躁之气,无嗜杀之状。每排靠右首皆有持旗军官,在越过倪元璐马车时都要压一压旗,马步自然就慢了一些,扬起的飞尘也不算太高。

倪元璐下意识地看向自家车头,果然没有打出官牌勘合,实在不知道为何这些马兵会做出这番举动。若说他们之中有人认出了自己,那为何不下马相见呢?

“啧啧,这些人马又是调往北边去的。”老家人叹道:“都说皇太子是太微星君,果然不假,否则哪里来这么许多天兵天将。”

倪元璐本想告诉他天子命在紫薇、皇太子应在太微并非是此二位星君下凡的意思,但转念又觉得民间既然如此深信,说了也是白说。

“前头歇歇吧。”

倪元璐蒙了风尘,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有找个驿站洗漱更衣。他的洁癖是自幼养成,那时候别说自己身上脏,就连别人身上脏都看不下去。记得万历壬子年的时候,他去张岱家的砎园游园,看到有人一口浓痰吐在池中,旋即被一头鲤鱼吞了,于是再不吃鱼。

老家人总算涌起了力气,等骑兵过尽,连忙赶着骡车朝前赶路。

倪元璐本来还想再躲回车里,但身上出了汗,又被尘土一蒙,简直痛不欲生。也只有把心一横,索性钻出来,就着行车时带起的风,人才舒爽些。

坐到了外面之后,倪元璐才发现这条官道已经是面目全非。非但夯土垒实,而且重车行过竟然没有车辙,只留下两行淡淡土印。难怪这一路行来倒也不算颠簸,甚至能在车里打坐静修。

笔直的官道两旁是今春开垦的农田,也不像几年前入京时看到的那般杂乱,一块块画得十分整齐。虽然烈日当空,地里仍旧有人劳作。也不知是何缘故,田地之间种了些小树,似乎是用来划界。

——真是无官一身轻,随驾回京的时候怎就不曾见到这等田园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