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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外亭中,西门庆端坐垂头,竟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叶知秋吟诵声渐渐远去,他也是听而不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晚风也越来越烈,但是西门庆却是独坐亭中,恍若不觉。直到他手边酒杯中的酒面上结出了一层冰毛,他还是一动不动。

旁边侍候的小厮们早吓得呆了,急忙跑去找玳安。玳安来了一看,也唬了一跳,又急急地去找小玉。小玉一听之下大惊,颤着声音道:“莫非,那赤脚道士有什么摄魂取魄的邪术吗?”

玳安急道:“甚么正术邪术的,还不先去禀报夫人?这等天气坐在冷风口里,若再迟一刻,便冻也冻出毛病来了!爷现在那样子古怪得很,咱们做小的是不敢惊动的,看来只有请夫人去救驾了。快去快去!莫忘了把爷的大毛衣服抱两件出来,你自己也穿暖和些!”

小玉赶紧跑到月娘面前禀报了,月娘一听之下,丢开手边的针黹,急急地要往外跑,小玉急忙扯住道:“夫人便是要出去,也先把爷的大毛衣服带上!”言外之意,就是夫人你也得先把大毛衣服穿上再出去。

月娘一听,立时醒悟,当下开了放毛皮衣服的柜子,将里面的皮货抱出来一股脑的堆在床上,拣了件皮袄子自己穿了,又披上了避雪的羽毛缎斗篷,戴上了观音兜,又吩咐小玉和玉箫道:“天黑风冷的,你们也穿上!”

小玉和玉箫也胡乱拣合身的皮衣穿了,戴了昭君套,抱了西门庆一件宽绰的双皮面里外发烧大褂子,月娘唯恐不够,又多拿了一条羽纱面狐狸皮里子的鹤氅,一行人这才急匆匆撵狼一样直奔后园而来。

到了梅林亭前一看,却见西门庆还是端然于亭中,比那神龛里供着的佛爷爷还要坐得安稳些。月娘来的一路上慌慌张张,到了这时,反而冷静了下来,悄声问玳安道:“那个赤足的道士呢?”

玳安苦着冻得硬梆梆的脸说道:“回夫人的话,门上的来爵说,那个道士,一路说说唱唱的,疯不疯,傻不傻,出了咱家大门,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月娘点点头,轻轻抱了西门庆的皮褂子走入亭中,却见西门庆垂头瞑目间,皱着的眉头渐渐舒解,脸上也慢慢泛出一缕微笑来。

见西门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再想到夫君是天星转世,月娘自己肚中倒先嘀咕起来:“莫非,这就是话本里说的‘神游’?身在人间,神魂却已经进了天庭地府。这样子的话,却该不该打扰他?”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皮褂子披到他身上去,西门庆突然睁开了眼,对她微微一笑。月娘心中一紧,颤声道:“官人,你,你没事吧?”

西门庆用手在亭中一招风信,皱眉道:“这里风这么大,月娘你来做什么?若受了风寒,怎的处?”

月娘听了,心中又是甜蜜,又是好笑,一边把皮褂子往西门庆身上披,一边数落道:“你呀,就是丈八的灯台,照得见别人,却照不见自己!你看看我穿的是什么?你穿的又是什么?你怕我受风,就不怕自己受寒?若生了病,起不了身,让那些粥棚药棚的穷苦人家又指望谁去?”

月娘已经号准了西门庆的脉,知道他素来是个刚愎自用的,等闲的话也听不进去,因此就把粥棚药棚搬出来压他,果然,一席话说得西门庆帖然无词。

月娘一边数说着,一边用手去摸西门庆的额头,只觉得触手冰冷,忍不住心疼,继续数落道:“你便是要想事情,坐在书房里,有多少事情不够你想的?何必跑到这四面漏风的亭子里来发呆,若让外人听到了,岂不说你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