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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李晖叹了口气问:“真要打宣州?”

杨师厚点了点头,转头向李晖致歉:“峻葔不会怪某吧?没有求得峻葔的同意,某便擅作主张。”

李晖淡然一笑:“宽仁说哪里话,咱们深入淮南六百里,正是一体同心之际,何须如此生分?宽仁大才,某是服了的,将士们也心服口服,宽仁一句话,咱们便是打到江都去,将士们也必然尽心跟从。”

自入淮南以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杨师厚和李晖占濠州,过淮河,南下飞夺庐州,搅动淮南风云,逼迫鄂州李神福匆忙回军。继而又趁夜甩开李神福大军,东进当涂,抢了淮南的长江粮仓。

杨行密急令各部会攻当涂,想要剿灭杨师厚和李晖,杨师厚却故布疑阵,做出沿长江向东,进兵江都之势。在淮南各军匆忙布置防线之后,却用抢来的渡船率部过江,向南直扑宣州。

杨师厚的用兵才能在这一个多月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已有名将风范,让李晖不知不觉中已经接受了听从他指挥的从属地位。可杨师厚的用兵方略太猛,也太险,尤其是南下宣州的决定,几乎将大军置于必死之地!

李晖之前不同意南下宣州的理由非常充足。二人麾下所部俱是北兵,在淮北之前还好,打濠州也没有什么问题,可一过淮河,就立刻暴露了不习南方水土的弱点。无论饮水还是吃食,将士们都极不适应,近两成士兵到了庐州城下便腹泻、肚疼。等拼死打下庐州之后,生病之人更多了,一直耽搁了十多日才勉强启程,这也是导致李神福能够有时间将大军撤回来兵临庐州的主要原因。

适逢梅雨气节,大军在不停转进之间忍受着闷热和潮湿,一路上病倒和掉队的士兵数不胜数,等渡过长江抵达宣州境内之后,大军已经折了过半,如今跟随在侧的不到八千人。去年杨师厚和李晖攻打凤翔时,从陇右马场缴获的数百匹战马更是一匹也无,全数倒毙于半路之中。

就连剩下的这不到八千人,也有许多持续高热、腹泻不止的,真正能拉出来攻城的,恐怕超不过两三千数。

这就是杨师厚和李晖目前所面临的窘况,就算不再作战,只要不能好好休整,这支军队随时可能崩散掉。目前能够维持住军心的,无外乎两点,一是杨师厚统兵以来展现的军事素养和日渐高涨的声望,二是孤军于外四面皆敌的无奈,恐怕在将全军捆绑在一起的因素里,第二个原因所占的成分要更大一些。

更何况身后还有追兵,前方还有坚城,这让军队的现状更加艰难。李神福所统帅的淮西精锐正在后面追赶着宣武军的脚步,而在前路上,则是坚城宣州,驻守宣州的,是得享盛名数百年的丹阳兵——宣州为古丹阳旧地,丹阳兵的战斗力之强不需解释,杨行密起家且立身淮南的根本,正是丹阳精卒。

杨师厚和李晖打到如今的地步,已经几乎深陷绝境了,李晖的建议是尽快离开宣州,寻路北归,至多在宣州城下溜一圈就跑路,一旦打起来,非露陷不可。可是今日召见谢氏族长,李晖没有想到杨师厚对宣州仍旧念念不忘,他当时心头就是一跳,只不过既然以杨师厚为主,在场面上必然还得保持一致。

杨师厚知道李晖的担心,知道自家的窘迫,更知道如果不赶紧撤离淮南腹地,等待全军的唯一结局就是死。但他考虑的角度和李晖不同,因道:“某何尝不想尽快北归?某何尝愿意拿弟兄们的性命去冒险?可是峻葔,说到退,咱们如今应当怎么退?从哪里退?咱们退得下去么?”

李晖默然无语。

杨师厚续道:“某这两天一直在考虑退路,可是想来想去,淮南之大,竟无一条北归之路。向西走秋浦,那边都是山地,如果赶过去的话,很容易被淮南兵堵在山里;向北回当涂也不可能,李神福就在身后;从东北走的话,要过句容小道,那更是九死一生的险徒!走哪条道姑且不论,就算走通了,咱们怎么过江?到时候被围在江边,更是死!所以我想,就这么贸然而退,恐全军尽数就要没于长江之南。因此,我想要攻打宣州城,宣州多淮南豪族,淮南众将的家眷,多一半都在宣州……而且杨行密现虽然在江都,可他有家眷在宣州是必然无疑的……”

对杨师厚最后一句判断,李晖没有疑义,这也是他最后说服自己同意杨师厚决定的重要原因。刚才杨师厚问谢眉这个问题的时候,谢眉推说自己不知道,但谢氏大族,在宣州影响深远,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说不知道,就等于杨行密家眷至少有一部分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