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跟我提那啥子千杯不醉了,你们这帮小崽子没一个好东西,我说得当时那么难受,一晚上撒几十泡尿,感情我喝的全是水。”
“加起来倒是还有半坛酒的。”
“嗯?你还提?”老人立刻摆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不提了不提了,吃菜。”
老樵夫摆手,吃完碗中菜赶忙倒出最后半碗酒,低头时,正好看到映在酒水里的那满脸褶皱,如老树皮般横亘,将年少的武勇切得七零八落,只剩垂死的躯干。
这便是“英雄迟暮,人间不见白头”吧。
老樵夫饮尽,忍不住又咳嗽,而后抬头看向对坐的老人:“将军,我看到当年的老兄弟们了,他们还是那么年轻,就像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笑得真蠢,一群瓜娃子,哈哈哈。哎,用不了多久,我应该就要去见他们了。”
老人沉默不语,忽然拿着筷子在碗上轻轻敲着,叮叮当当,没有鼓声恢弘,却依旧让人心神激荡。
是进军鼓!
声动如雷惊九天,百战不曾退半尺。黄沙染血旌旗立,壮士可挡万军倾。
一呼而万军尽出,荡平天下之所不平,可此鼓声中多少好男儿来而又去?不知。只知这青山处处埋忠骨。
老樵夫闭眼,紧握的左拳上下晃动,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鼓声彻天的战场,他与诸军兄弟一起随着鼓声不断以长矛撼地,只待最后一锤敲落,而后冲锋陷阵。
叮。余音绵绵,昏暗的牢房里什么也没发生,只有两个老人静坐。
“走了。”牢房外,老人起身,弹去衣服上的灰尘,拿起灯笼向外走去,刚走几步,稍作停留,“到时候我们谁先走,都等等,路上也好有个伴。”
说完,径直离开。
而后,进来一狱卒,将牢门打开。
“大人说了,你可自行离开,但甲得留下,刀,可带走。”
……
清晨,一辆载着两个棺材的牛车停在了大林山的山脚下。
早起的村民们纷纷赶来围观,了解情况后也只是略微感慨几句,便转身去忙农活了。
这一代人历经过战乱的年代,对生死早已习以为常了。
不多时,老樵夫请来了村里的壮小伙,将两口棺材分别抬了上山。
一口装的是前日离去的张青叶,另一口则是留给老樵夫自己用的。
自昨日从城楼上摔下来后,老樵夫便时常咳嗽,想来是震荡出的内伤,自知时日无多的老樵夫索性就多买了一口棺材,免得死后多劳烦山下的村民。
没有风光大葬,只是简单的挖个坑就埋了。
地方是在小木屋往上不远的一个向阳坡,这里很少人来,不过对二老来说却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早在师蓝到来前他们就已经决定好死后要一起葬在这里了。
给几十枚铜钱打发走众人后,老樵夫独坐在新坟旁,静望天空,提着酒葫芦偶尔小酌几口,时不时还低声呢喃几句。
这一坐便是一整天,直至夕阳沉落,红霞漫天,老樵夫似心满意足,轻轻拍了拍木牌。
“老婆子,我先回去了,明儿再来。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能活几天算几天吧,我会多给你烧些纸钱,你可得给我好好存着,别到了那边还继续过这苦寒的日子。哎,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瓜娃子回来。”
老樵夫佝偻着身子慢慢走下山,没多久便回到了那间破旧的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