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想起上个月伦敦港与珀尔匆匆道别,两人本来约定七月底聚餐,但原定的计划推迟了。珀尔从巴黎寄来信,说最近不回伦敦,忙着搞新书宣传。
“请吃饭?我不知道兰茨先生在哪里。”
马龙自认没说谎,确实不知道珀尔的具体行程。
分开时,他留了租屋地址,而珀尔又没固定住所。信上就说等忙碌告一段落,会再寄信确定见面时间地点。
艾伦闻言心头一梗,想当场砸一个地址到马龙脸上,可是阴险小白脸以前住的查令十字街旅店退房了。
现在通过报纸知道珀尔·兰茨在法国,具体情况却不得而知。读者想联系,也是把信寄到巴黎新势力出版社。
“明天,你就去法国的巴黎新势力出版社,能想办法当场约人。”
艾伦憋了又憋,没忍住还是斥责了一句。
“马龙,你是记者,跑新闻是基础技能,不能像是不点不亮的蜡烛!”
马龙懂得记者应该具备哪些职业技能,可他发自内心地不愿意做这个中间人。为了主编艾伦,不值得。
“主编,我的工资已经预付房租与伙食费了,剩下的那些不够去巴黎找人。”
说到钱,马龙不可能没有怨念。
这一年以来,他跟着尼亚号做环球采访,只有船票是报社出的,其他费用都是自理。
当时艾伦的态度就是机会给了,他不要的话,有的是人想上。也许诺了,假如撰写出了让报社销量暴增的报道会有奖金。
上个月发工资,是有多给他一笔奖金,却只有五英镑。
没看错。一年跟船,冒着海上随时可能遇到天灾人祸的风险,只有区区五英镑奖金!
马龙认为很不合理,他懂行情,这样火爆的报道至少要给两位数的英镑奖励。
财务却说那是正式职员的待遇,实习生的计价方式另外算。有异议,拿出合约来质疑。
关键就是没白纸黑字的合约,那是艾伦的口头承诺,而且当时确实没提具体给多少奖金。
艾伦听到马龙说没钱,正想驳斥上个月给他发了奖金,但想起来只发了五英镑。本来至少应该翻个倍,但自己迁怒马龙,向财务报账时就大笔一挥减半。
“车马费与住宿,报社可以报销。”
艾伦不得不提前支付,当场自掏腰包给了一笔差旅费。
这次,其实是他更着急,更希望马龙出差顺利。
也就没法说实习记者就算倒贴钱也该工作,想干干不干滚。
马龙看着递到眼前的五英镑,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法再推脱。
有些不情愿地收下钱,又小心翼翼问:“主编,我对促成合约根本没把握,这不影响我转正吧?”
深呼吸!再呼吸!
艾伦真想破口大骂了。
他当然清楚马龙促成合约的可能性不高,但这小子窝囊到一点信心与冲劲都没有,真是想把五英镑给抢回来。
“放心,不影响。你去试试就好。”
艾伦说着做了一个决定。要是马龙完不成任务,一定会卡着他的转正合约,早晚找个机会把人给辞了。
马龙点头离开主编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工位,装作没事发生地将东西都给整理了一遍,实则是把私人物品都给装包。
有人问,就说明天有出差任务。
等结束了今天的坐班,走出报社大门,回头仔细看了一眼这灰扑扑的建筑。
此去巴黎,他是不会如艾伦的意愿劝说珀尔签约。伦敦时报出版社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对艾伦说的话很难再信一个字。
转正合约,不要也罢。
巴黎,塞纳河一如既往波浪起伏。
马龙的法语不算流利,当他踏上法国的土地,似乎能感到一种若有似无的隔阂。
怎么形容呢?
就是连问个路也不容易,对面的法国人或许懂英文,但就坚持以法语回答。
这是错觉!
马龙自我安慰,社交恐惧在陌生的地方又冒头了。
他来过巴黎三次,但以前是与家人一起,只有这一回独自前行。
令他心神不宁的不只是人生地不熟,而是终于找到了巴黎新势力出版社,但犹犹豫豫不知是不是该进去。
尽管打定主意不为主编艾伦当说客,并且动了主动离职的念头,但他或许、可能、大概还是不该来找珀尔。
找到了,将这一系列安排说出来,会不会给对方增加心理负担?
好像因为珀尔,自己付出了很多的样子?
这压根不是他的本意。
辞职的想法与珀尔无关,而是他看清了主编艾伦的品性,对那样的工作环境不可忍耐,要及时止损。
只是碰巧,珀尔出版新书一事成为他发现艾伦真面目的契机而已。
但,这种话,珀尔会相信吗?会不会认为他在故意装可怜?
不如,他还是不进去了。
马龙后退半步,离巴黎新势力出版社的大门远了一些,但没能立刻离开。
选择来法国,是想提醒珀尔,主编艾伦有获得英文版书籍出版权的意向。如果现在离开,那不是什么都说不了了?
“下午好,请问是《伦敦时报》的马龙先生吗?”
一口流利的英文响起。
马龙侧头,就看到一位花花公子打扮的法国男士。
来人穿着的马甲嵌绿镶红,乍一看非常浮夸。要不是脸好,这穿着在英国人看来就真有些扎眼了。
这人是谁?怎么认识自己,以往没见过。
“我是皮克,巴黎新势力出版社的老板,兰茨先生新书的出版人。”
皮克读懂马龙的表情,“听兰茨先生提到过一位认真负责的记者朋友,我大胆猜测您就是了。您写得专访很不错,我读了好几遍。”
马龙有些意外,做实习记者至今,这样面对面地直接夸奖真不多。
“您好,我是马龙。这里碰碰运气,想委托你们出版社转交一封给兰茨先生的短信。就像你们转交读者来信那样。”
皮克却笑着招呼人一起进出版社。
“何必转交,直接去里面等一等。还有十分钟左右,兰茨先生会来办公室,有事你当面说就好。”
此处,皮克省略了一段话。
如果马龙来找就把人留下,这是珀尔的意思,否则他也不会清楚了解马龙的长相。
马龙有些不自然地点头,这个邀请切断了他刚才萌生的退意。
皮克自来熟地聊起了天,说他远在法国南部读到了马龙的专访。
将其遣词造句天花乱坠一顿夸,充分展现了法国人在使用英语时也不耽误语言浪漫。
“正是您的鲁滨逊二世的专访深深震撼了我。让我想着如果能与兰茨先生合作一次就好了。
说来《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这本书能由我负责出版,您的专访也是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马龙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他真没觉得自己如此重要。
“您过奖了。专访报道出色,因为经过了兰茨先生修改润色,我真的不敢邀功。”
“请别看轻自己。”
皮克觉得马龙不够自信,“您有很棒的优点!换一个记者可能就会曲解兰茨先生的说话,但您能做到真实还原。”
这是事实。
虽然马龙作为记者不够强势,但换个角度也是优点。
珀尔如果接受资深记者的采访,没法润色修改对方的采访稿,提出的定稿意见也不一定能被百分百完美表达。
皮克很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
马龙被说服了。再看皮克,发现了他浮夸外表下的深刻内涵。不愧是兰茨先生选择的出版人,是由独到独到之处的。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进入了巴黎新势力出版社。
这里与《伦敦时报》的氛围截然不同。
瞧着员工们桌上花里胡哨的摆件,办公室内的鱼缸、古怪造型盆栽,甚至还有一具立在转角处的人形骷髅骨架。
与其说这是出版社,倒不如说是一个古怪藏品小型博物馆。
职员们岂止见怪不怪,其自身穿着也与办公室气氛相映成趣。
有点羡慕。
马龙被引到了会客室,瞧着超大玻璃箱内的蕨类植物放肆生长,仿佛围观了春天在绽放。
他开始相信,珀尔在新书宣传中提到的被巴黎巧克力吸引,那样看似随意至极的签约理由是真的。
这里让人觉得舒服,不觉得难以度日。
一不留神,十分钟过去。
马龙听到半开的门被轻轻叩了叩。
珀尔走了进来。“欢迎来到巴黎。有些时日没见了,马龙先生,最近如何?”
“下午好,兰茨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马龙站起来迎接了珀尔,但面对寒暄式的提问,无法违心按客套的标准流程回答说自己过得不错。
“坐吧,不必拘束,这里是巴黎。”
珀尔早就预料到马龙会来,概率高达90%。
剩下的10%,是他在新书出版之前就离开了英国出差,否则主编艾伦必然要使唤实习记者。
她直接道破,“有话尽管说,是不是艾伦派你来出差了?目标为了《欧美人少的四十九个理由》英文出版权。”
“哦不,我并不想帮他争取什么!”
马龙立刻否认,不愿意让珀尔对自己产生误解。
“虽然艾伦提供车马食宿费用,但我就把这当做一次公费旅游。”
珀尔挑眉,短短一个月居然让马龙对《伦敦时报》这份工作的态度发生了极大转变。但从主编艾伦的为人处世,不难推测变化原因。
马龙讲出了第一句大实话,也就忍不住将藏了许久的一肚子真实情绪倾倒出来。
七月初返回报社,他没有得到承诺中的立刻转正合约。这一个多月过得并不好,比刚刚入报社实习时还要辛苦。
关键在于付出与回报极为不平衡,他出了极好的成绩、做的活最辛苦,但拿到报酬最少。
“半个月前,我确定是被艾伦迁怒了。那个恶心人的家伙不只是言而无信、不懂感谢,更是只会把拳头挥向下属。明明是他自身的问题,出了问题却把怨气撒到别人头上。”
马龙又着急忙慌地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