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也一脸若有所思。“吐蕃在吐谷浑上得了大胜,想要趁此机会大举进攻我朝可以预料。另外,虽乘胜追击是兵家惯常之策,但确实不是每次都管用。”他声音不大,却越说越快,“故而谢相以为,吐蕃过分自信,便成了骄兵必败?”
谢镜愚又一点头。“不过死伤三个,吐蕃便改变了他们原先的步伐。臣觉着,”他转向朕,“松仁松赞并没咱们之前料想的那样沉得住气。”
此言一出,几人尽皆面面相觑。
“自听说松仁松赞弑兄以来,朕便一直觉得这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朕思索着这个之前没考虑到的死角,“但谢相所言也不无道理。松仁松赞处心积虑地登上赞普之位,定然恨不能向所有人证明他确实够格当赞普,而且越快越好。”
“陛下英明,臣就是这个意思。”谢镜愚接口,“臣以为,哪怕他只有一分急功近利,也是咱们的机会。”
崔英和徐应骁还是有点担心。毕竟所有安排都做好了,而且谢镜愚刚刚也说过,临时变阵是兵家大忌。
谢镜愚好像完全没注意。“臣也不要陛下立即做决断。等吐蕃大军到了近前,臣只要简单试上一试,陛下就知道臣之猜测真假何如。”
虽然他口称让朕决断,但朕知道他这话说说给崔徐两位将军听的。“谢相打算如何试?”
谢镜愚抬头看朕,面上恭谨,眼睛里却有一股朕如今已经很熟悉的、志在必得的神色。“臣大胆请陛下委屈一二。”
朕不由扬眉,而崔英和徐应骁的担忧开始变成疑惑。
铜壶滴漏声声都如同落在刃上,三刻钟很快就过去了。
原本预料半个时辰到的吐蕃大军此时已经到了城外。步兵持长戟,身披韧草串起的片甲,圆盾则以皮革与韧草编织而成,正中有鹰鹫图案。骑兵持长弓背箭筒,穿着半身锁子甲,当胸一面护心镜;马匹也是全副武装,只有脖下和腿部刀剑易伤。吐蕃以红为尊,衣物尽皆红色,铠甲又是清一色玄铁材质,远望就是黑红黑红的一片。
说实话,就算朕眼力再好,也不能隔着百八十步看清这么多细节。但是,那面护心镜实在明晃晃,简直就和靶心没区别——刚刚朕瞄准了护心镜偏右的位置,对那三个士兵就是偏左。所以,只要不出意外,他们已经咽气了。
话再说回来,吐蕃赞普本人确实打眼至极。朕根本用不着认识他:光看大阵中央的红旗之下有个全身红铠、头盔顶上还有三枝长长彩羽的人,就知道那是松仁松赞无疑了。
阵中红旗挥动,片刻后吐蕃大军便排列完毕,最前的步兵盾阵离城墙最近有七十步左右。一人旋即骑马而出,振臂大呼:“赞普亲临,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朕正想着吐蕃吃了亏就长了记性,猛听到这么一句异域口音浓重的西南官话,差点没控制住表情。招降是这样招的?吐蕃人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徐应骁显然也不吃这套。“你又是何人?报上名来!”他吼了回去,而后低声对朕道:“应当是吐蕃大将聂赤。”
对面报了名字,果然是聂赤。
“安戎城守将、云麾将军徐应骁在此!”徐应骁再次吼了回去。
“什么什么将军?”聂赤一副“我没听懂”的模样,“不管是个什么东西,也是常年留在如此苦寒之地,还不如早早降了,还能饶你一命!”
“这些话你们都已经喊过百八十遍,大爷我听得都要耳朵起茧了!你好歹是个将军,能不能换点新鲜的给咱们大伙儿听听?”徐应骁毫不示弱地嗤笑回去,城楼上的将士们也群起嘲讽,显然都是经验丰富之辈。
便是聂赤听不清,他也看得出不是他想要的反应。“你……”
这恼羞成怒的调子刚出来就没了。朕正想说聂赤确实不太沉得住气,就见到对面大阵分开,烈烈红旗跟在那个红铠之人往前移动,不由凝神细望——
七十步距离也掩盖不了松仁松赞相当粗犷的眉目。他的红铠已经足够打眼,面甲两侧及双臂披膊位置还有复杂的花纹装饰。“不知徐将军想听些什么新鲜的?”他提气道。
毕竟谁都是第一次见这位赞普,城楼上霎时紧张起来,但徐应骁还是撑住了气势。“你就是吐蕃赞普,叫松仁松赞的那个?”
直呼君王名字放哪儿都是大不敬,吐蕃军中顿时一阵气急的骚乱。松仁松赞抬起手,那些声音就没了。“我确实是松仁松赞。”
他一开口朕就发现,他的官话要比聂赤标准多了。说鲁莽武夫能做到这点,朕头一个不信。
对面没什么火气,徐应骁也不好挑衅得太过。“那就要看赞普想说什么新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