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拿走两副方子,大致扫了眼,又抬眸觑向昏暗中他侧脸起伏的朦胧轮廓。
到底是血浓于水啊......
当初他若是真怕颐珠夫人泄露秘密,杀了她,才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可他没有。就算他再不肯承认,他心底依旧残存的一分对亲情的渴望。
却奈何,终是一念成魔。
沈黛暗叹:“你嘴里可还有一句实话?”
苏含章爽朗而笑,“有啊。”
沈黛狐疑地看着他,他却不再说话,低头把玩着瓷瓶,挑开顶上的缝口,举高敬向沈黛。阳光斑驳在他俊秀的脸上,眼底笑意轻狂,“我是真的喜欢你。”
说着便仰头,将瓷瓶里的药服尽,潇洒地甩手丢了瓶子,背对着沈黛,躺回那团败草破絮之中。沈黛唤了几声,他都不理。
这里能照见太阳,迎面吹来的风也舒适骀荡,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母亲拥着他在树荫里打盹的时候。
至少这时候,他是自由的。
他这一生恨过,也爱过,挣扎过,也绝望过,以为没人再需要自己,但黑暗中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只手,温暖地伸向他。生命最后时刻,他也将自己的不如意尽情宣泄了一通,纵使失败了,也不枉此生。
那就这样吧,大梦千年,人世间太苦,就当只是做了一场梦。
若有来世,愿不再投生帝王将相家。
药物慢慢起效,四肢的力量如流水般泻去,意识跟着模糊。他不害怕也不抗拒,攥紧手中他偷偷藏起的那支海棠发簪,宛如母胎中的婴孩般蜷缩起身子。
记忆如走马灯般打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那个夏日大雨的午后。小姑娘的头发叫路边横出的树枝勾住,怎么也解不开,急得她满面通红,跺脚不已。
这回,可一定要帮她一把啊。
他如此默念着,嘴角情不自禁浮起笑来,在冬日的暖阳中欣然闭上眼。
*
沈黛离开语海楼,外间竟飘起了雪。
起初只是筛盐一般,簌簌的,逐渐起了势头,一片片一团团,直如扯絮般绵绵不绝。连绵起伏的殿宇银装素裹,显得格外静谧。
沈黛这回进宫没带春纤她们,眼下身边也没个宫人跟着,冷不丁叫这场大雪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知自己这是走到了哪儿,周围也没个人,她只能仰头望着天,茫然发呆。
远处有人过来,天地苍茫,那豆大的黑点很是突兀。待走近些,英挺的身形便有了轮廓,沈黛听见他腰间佩剑虽步伐发出的细微叮当声,由不得笑起来。
不等他过来,她便张开双臂,雀鸟般欢喜地扑到他怀里,“你怎么来了?不是今天一整日都要忙登基大典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