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季寸言抬头看了看被树枝分割成无数破碎形状的夜空。圆月朦胧,藏身于薄云之后,虽看不真切,但月盘之外,竟有三四重晕染般的彩色光环包裹,每一环宽约丈许,肉眼瞧着相距分毫不差。虽然好看,但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月重轮,太阴极盛,是百鬼夜行,魍魉乱舞之相。
她轻轻叹了口气。更深露重,又是在杳无人烟的深山老林,季寸言这口气刚呼出,便凝成水汽,蒙在她眼前。她不由觉得全身一冷,还打了个喷嚏。
走在她前面的季景飏停下脚步,回头看自家妹子。
季寸言将身上的黑色斗篷整理了一下,小跑几步跟上季景飏,在他身边侧头看着他道:“三哥,咱们都在这林子里绕了两个时辰,再走下去天都要亮了。不如休息下吧!”
季景飏眯起眼睛,看向远处,道:“也行。前面好像有户人家,就在那里歇脚好了。”
“这深山老林,怎么会有人家?咦?前面真的有灯光?!”
两兄妹见到那盏随风摇曳、若隐若现的昏黄灯光,振奋精神,便往灯火处寻来。行走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果然见到一家破旧的客栈依树而建,那盏灯便是客栈门口用来迎宾引路的灯笼。夜色深沉,微风带着湿露寒意,将那盏破旧灯笼摇曳得咯吱作响。
“太好啦!终于可以休息了,我的脚都走出泡了。”季寸言对季景飏道。
季景飏却抬手拦住准备上去敲门的妹子,道:“这里并非官道,又无商贾往来,人迹罕至,为何会有人在此处修建客栈?”
“人迹罕至偶尔也会有生意可做嘛。我们不就是人?不过话本子上都说,但凡客栈饭馆建在偏僻处的,十家得有九家是卖人肉包子的黑店。”
季景飏于是走到季寸言前面,刚抬手准备去扣店门,门内便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有客到!有客到!”
这声音说的虽然是人话,却不像是寻常人声,音调又尖又细,还不带半分情绪,大半夜突然来这么一声,听上去还挺瘆人。
季景飏左手握着一柄龙泉宝剑,此时他心中警觉,右手已经轻轻按住剑柄。
此时,客栈破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随着吱呀的开门声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个细长身材,略有驼背的老人。那老人披着破旧外衣,手中拿着一支烛台,睡眼惺忪地瞧着门口的两位访客。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这细长老者声音沙哑低沉,虽然不好听,却比方才那声鬼叫舒服多了。
“啊……”老者将长得有点夸张的脖子伸出门外,瞧瞧头顶的圆月,道,“已经是三更天了。这么晚,二位还是在小店住上半宿吧!”
说毕,他将身子退回半寸,又将木门打开。
这扇木门已经老旧不堪,门枢伴随着细长老者的动作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门板就会脱落下来,一股带着木头湿气的腐臭味迎面而来,呛得季寸言直咳嗽。
细长老者将烛台放在大厅的饭桌上,道:“真对不住,小店长久没有客人了,也懒怠打扫,怠慢了两位客官。”
季景飏一步跨进客栈,便觉得自己的左上角有个什么活物正盯住自己,他抬头去看,是一只黑色的鸟。它站在一支生了锈的黄铜鸟架上,右脚锁着带着铜链的铜环,正歪头瞧着这两位深夜到访的客人。
季寸言也随着季景飏的目光,看到了这只鸟。
“不妨事,我们只是将就住一夜。给我们烧点水洗脚就行。”季景飏将手中长剑放在桌上。
季寸言却对那只黑鸟颇感兴趣。她站在门口,抬头逗了一会儿鸟,然后对细长老者道:“方才说有客到的,就是这只小鸟吧?真好玩!它是八哥么?我听说八哥会学人说话。”
细长老者道:“这是咱家老板养着的鸟,平日里就爱学老板说话。二位先坐着,我马上就去给二位烧水。哦,荒野小店没什么好招待,我给二位热点小菜来。”
两人坐定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年轻的小二奉上热茶,端上两碗白米粥,又有两小碟咸菜,一碟两个切开四半的咸蛋。白粥还冒着热气,寒夜漫长,能有一桌热饭热菜充饥,已经是赶路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季寸言开心地拿起筷子,不过见兄长没动,她也就没着急吃饭,只是侧头疑惑地看着季景飏。
季景飏对她摇摇头,道:“先前在客栈门口,你同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季寸言歪头想了想,瞧见小二都走远了,道:“但凡客栈饭馆建在偏僻处的,十家得有九家是卖人肉包子的黑店。……不过这里方圆几十里大概就我们这几个活人,就算把我们做了人肉包子,又卖给谁去呢?”
两个年轻小二走回后厨,此处灯火通明,倒是比前厅还要热闹。
早有两个大汉将柴火炉烧得旺旺的,又将一口大铁锅架在炉上。
细长老者见他二人进门,问道:“吃了吗?”
其中一个小二道:“小姑娘好骗,那男人却颇为谨慎。”
细长老者冷哼一声道:“凭他是谁!进了咱们的黑店,就没出去的机会。若是不肯舒服地就死,咱们还有十八般武艺等着对付他。”
烧火的两个大汉中,一人抬起头问道:“这两只羊瞧上去如何?”
细长老者还未说话,先前说话的小二答道:“那男的年轻,肌肉紧实,一定很有嚼劲。女娃娃更是细皮嫩肉,滑不丢手,一看就好吃!”说完,他还吸溜了一下口水,接着道:“好久没见过如此好吃的羊了。只希望主人看在我勤勉,留下两只手指给我尝尝鲜!上次那些臭男人的风干肉,我都已经吃腻了。”
细长老者瞪了话多的小二一眼,道:“那个男的我看不那么好相与,那柄龙泉宝剑,我总觉得透着一股子邪气,颇为诡异。那个女娃娃水灵灵,嫩生生,但我瞧着也有些奇怪。”
大汉道:“哪里奇怪?”
细长老者道:“此处远离人烟,最近的山口也有十几里地。那女娃娃衣不沾尘,面无疲容,一双绣鞋亮白如新,哪像是长久走过山路的样子?这二人怕是江湖中人,会些武功。或者……与我们是同类,深夜投栈,我看是来黑吃黑的。不行……我不放心,得再去瞧瞧。”
细长老者面色阴沉地走出后厨,来到厅堂。果见桌上饭菜一口未动。季景飏稳稳当当坐在那儿,季寸言正拿了咸蛋黄,捏碎了,装在小碟子里,踮着脚在喂门口的那只黑鸟。
那只黑鸟歪头看了那碟蛋黄许久,终于低下头就着季寸言的手啄食起来。
季寸言十分开心,对它道:“你吃了我的蛋黄就得听我的话,我教你说什么你都要学哦。”
季景飏无奈地叹了口气,微微摇摇头,将茶杯拿起来喝了口热茶,对季寸言道:“不要教坏人家的鸟。”
突然,季寸言手里的小碟子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季寸言也无力地跪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