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田不喜欢菌类,连带着也并不喜欢雨后。
雨后的空气里全是菌类的孢子,倘若那时正在某个林间,沿着雨伞淋下来的雨水、潮湿的空气以及被林叶遮挡的光线,都会引发他的幻视。
因为厌恶菌类,由厌恶引发的幻视里,他总是能看到片段的,让他肠胃绞痛的画面。空气中有密密麻麻的孢子,还有在雨后的阴暗环境里生长的菌类。伞盖撑开,菌类的身体在雨水的滋润下急速成长,步入成熟,开始向空气里散发孢子
黑田眼睛睁得很大,腹部内腔里正在绞痛,脸上表情狰狞失控,捏着伞柄的手过于用力。
这样的情形多了,黑田也尝试过寻求心理治疗。
不过没有什么作用。
最初的一步总是会卡死,明明对菌类满怀厌恶,却不知道厌恶的诱因。
人类对某种事物的厌恶可能源自于基因,可能源自于后天经历。
“黑田君以前也这么讨厌菌类吗”
“不是。”
是后天经历导致的厌恶。
黑田并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厌恶菌类的,生活里没有导致厌恶的诱因,将自己的思想放在医生的审视下,借由旁观者的目光也看不出来什么异常。只是突然的一天,对菌类和空气中可能存在的孢子产生了无法自抑的厌恶感。
第一次厌恶从心底升起来的感觉并不好,它让黑田宛如一个严重的花粉过敏症患者处于春日花田,花朵们张开自己的花瓣,空气中全是浮动的随风而走的花粉粒。
没有任何防护手段,黑田赤裸裸的在那片花田里,面临的结局是过敏休克。
醒过来的那一刻,头晕目眩,耳朵里能听见的声音是来自大脑的呻吟,他整个人就是一个抹布,被人拧干了水分,随便搭在一个地方,然后抹布上长满了菌类。
家里的摆设在黑田模糊的视线里被扭曲成混乱的色块,拼凑不起来原本的样子。每一个色块上都有密密麻麻生长的菌类。
孢子,菌类
能看见的世界被这样的感受占满了,他的大脑里除了痛苦,就只有麻木的空茫。
当时激烈得恨不得死亡的
痛苦,现在想起来,是很淡的。黑田的眼神有些失焦,很多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这样的,已经陷在梅雨下菌类生长的世界。
潮湿的腐殖质会成为菌类生长的温床,黑田自己也在逐渐成为腐殖质,呼吸间吸入肺腑的都成了潮湿闷热的发酵。
我大概会死在菌类的梦里。
他想。
在形形色色的“你怎么了,黑田,脸色好差”“没有诱因唔,是大脑刺激过度导致的遗忘吗”“抱歉,黑田君,你被解雇了”声音里,死在菌类生长的梦里。
我是碰到了什么呢
无解的问题。
大概会伴随着他对菌类的厌恶直到死去。
幽魂一样在街头的男人某一刻突然拔腿就跑,朝着一个目的地坚定的跑去,这不是值得关注的事,引起了他人的侧目也不过一瞬。
只有当事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奔跑。
目的明确的,将自己暴露在孢子下奔跑。
在浑噩梦境里,菌类的梦里,黑田的血液已经成了孢子扎根的腐殖质,现在,这孕育着菌类的腐殖质为奔跑了强有力的支持,血液里的孢子成了活着的线粒体。
孢子看见了医生。
黑田看见了医生。
医生没有形体,没有存在,血液里的孢子在水塘前让黑田停下脚步,它们说,医生来了。
黑田注视着眼前的水塘,对着空气,露出了一个虚浮的,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笑
“医生来了。”
他不会死于菌类的梦境。
黑田的心理问题痊愈了。
在自我调节下。
持续了两个月的心理风暴落幕时没有特别的动静,黑田只觉得自己脚麻了,鞋子在水塘的湿泥上踩得过久,脏兮兮的。
他还能想起来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月,也能想起来对菌类的厌恶来自于何处。想清楚了,对于菌类的厌恶就没有了。
平常的,对待菌类就可以了。
“那么,厌恶的理由是什么呢”
“说来挺好笑的,我看见蘑菇边上的尸体。”
友人捏着一罐啤酒,拉开了拉环的啤酒被手指挤压的力道压的溅出来一点,他心有余悸,“想通了就太好了,我当
时束手无策。”
黑田自己也呼出了一口气,“我自己现在也被吓死了。”
心理问题,单纯的话疗和无法感同身受的关心是治愈不了的,友人陪他去找了很多心理医生黑田顿了一下,“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友人显然是刚从工作的地狱里脱身,精神被成堆的文件压的有些疲惫,但考虑到这家伙的工作能力,让他疲惫的文件量足以压垮两个精力充沛的成年人。
两个月前,黑田也还是社畜,与友人在同一
家工作挣扎。两个月后,黑田因为心理问题暂时失业,只留友人一个人精疲力尽的为了工资应付烦人的上司,还要挤出时间陪同他出现心理问题的朋友。
“那你现在怎么办呢,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