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身体素来健康,怀相也十分妥帖,吃穿锻炼也很有,属于大夫们非常喜欢的一类孕妇,医望闻问切了一番,表示一切状态良好。崔妈妈忍着老脸羞红,把昨夜的事跟医委婉的说了,老医到底见多识广,只呆愣了片刻,便连连表示不妨事。又见崔妈妈满脸褶皱,当下也不避嫌了,凑上去说了一番孕期行房的注意事项,崔妈妈这才多云转晴。
到了长枫成婚那日,邵氏新寡,明兰怀孕,朱氏产妇,顾府位夫人都去不了,未免坏了名声,只有夫人亲自出马,廷炜素爱热闹,倒是兴冲冲的去了。明兰自己没法去,便叫人备礼过去道贺,嗯,顺道请小桃过去联络感情。小桃是个热心的好姑娘,见盛家里外忙的不可开交,便自告奋勇的表示愿意帮手,回来时带着满肚的八卦和大包裹的吃食,吃食分给院里众姐妹,八卦孝敬给无聊的孕妇明兰女士。
婚礼十分热闹,宾客如云,便是不瞧盛家,也要瞧柳家,何况盛氏几位姑爷都来的整齐,显得为体面。席面上,王氏说话半酸不涩的,可惜缺乏技巧,人人都听得出她不像脸上摆的那么高兴,老倒是真高兴,真心发愿‘盼望孙繁盛,阖家平安’。
墨兰尤其高调,恨不能叫所有人知道,前头那位风光的新郎官是自己的胞兄,柳家嫡小姐以后就是自己亲嫂了,言行间颇有几分失礼轻狂,王氏气愤,有心喝止,却碍着外人的面,不好斥责,还是高手华兰出招,一击致命。
“咦?您家还有两位姑娘呢,姑爷们都来了,她们怎么没来?”一位好事的妇人道。
华兰雍容大方,笑容可掬:“我那五妹妹刚生了个胖闺女,还没出月呢,我六妹妹也有身孕了,走动不方便。”说着,她便转头对墨兰,一派长姐关怀,“我说四妹妹,你也劝劝妹夫,便整日忙着公务,再怎么着,也得先有个后呀。”
墨兰俏脸发白,几乎咬断了牙根,不过倒也消停了。
按照物以类聚的原理,夫人很神奇的和康姨妈搭上了话,居然相见恨晚,明兰猜测她俩在说自己坏话方面,应该很有共同语言。而外头男席上,廷炜很快结交上了梁晗,越说越投机,拉着手就要去马厩赏马相,又约了改日一道鉴鸟鸡,韩诚也如愿以偿的和一般风流才套上了交情,刚吃了两盅酒,就约好后日斗诗。
人人得偿所愿,果然是十分和谐的一次喜宴呀——除了盛长枫,新人拜堂后送入洞房,长枫挑了新娘的盖头后,还得出来宴客。没能挤进新房的小桃近距离目击,长枫走出新房的脚步有些踉跄,神色十分沉重,据说那年林姨娘被赶出盛府,他的神情都没这么沉痛。
明兰很不厚道的乐了半天,翻账簿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下头站着的婆们有些莫名,悄悄偷瞧了主一眼,却不妨明兰一眼扫过来。
“照妈妈和几位管事的说法,前些年咱们府支出如此之重,都是因为四五两房人咯?”
彭寿家的满脸堆笑:“回禀夫人,这话原不好说的,倒显得咱们嫌弃两位老爷了。不过……”她笑得脸上都能皱出一朵菊花了,“老侯爷最是厚道体恤的人,咱们也没法呀。”
明兰点点头,提笔就勾画,声音清朗明快:“既如此,从年前开始,这几笔支出便可勾销了……添上大哥的丧葬出项,再添上七姑娘出阁的花销……来去便是如此。现今还有弟妹房里新请的奶娘和婆……蓉姐儿和娴姐儿眼瞧着大了,屋里得多些贴心伶俐的了,这又是一项……”她说一项,下头几个婆便应一声。
彭寿家的听了半响,揣着小心思,轻声问道:“夫人,两位老爷搬走了,咱们那儿人手充裕。那头拆墙筑墙的工事,我瞧着也不必多花那许多银,不若分几段工事出来,叫府里的担一些。一来可省些银,二来也给府里空着的寻个生计不是。”有差事,才有进项,才有油水,倘若什么都不干,清是清闲了,但岂不喝西北风。
明兰挑眉道:“哦,府里有过泥瓦手艺的家人?”
彭寿家的一阵尴尬:“这,这……倒没有。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就是……”
“胡闹!”明兰斥责道,“动工破土不是小事,不做则已,一做便定要做好,更何况还是墙垒重事,必要坚固厚实才成。如今这泥瓦班已算京城数一数二的,就这般侯爷还不放心内。你也是办事办老了的,怎么说出这么不省事的话来!”
彭寿家的叫训的满脸土灰,连声念错,不敢再说话了。
另一位方脸的婆瞥了彭寿家的一眼,嘴角暗讽,上前一步道:“禀夫人,我这儿有个计较。自开春后,那班泥瓦匠分班开工,每日餐外加茶水点心,都是不老少的。我看澄园的几位老姐姐们,很是忙不过来,不如……”
明兰不发一言,只微微蹙眉,似在思忖此事的可能性。
那婆暗窥明兰脸色,连忙又道:“我们几个原本就是厨房上,以前主多,厨上人手也多。虽两位老爷搬走时,也带走了些厨,但还是空下许多人手呀,咱们白领着月钱,也是心里不安。”
明兰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其实澄园里的确人手不够,光伺候主那是刚刚好,可一有个什么旁的活动,就立刻捉襟见肘,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只是现下已有人管着这事了……”采买伙食可是一桩肥差。
那婆见事有松动,赶紧趁热打铁:“不用夫人费神。咱们几个只去给老姐姐们帮手便是,别的一概不敢插手的。”
明兰微微凝神,看了她一会儿:“这岂不是麻烦你们了。工头们天不亮就要吃饭,你们就得半夜走许多过来。还有……别的法么?”
那婆听出明兰话里的暗示,惊喜的抬头:“这个……若夫人信得过,咱们没日支领一笔银,在空的厨房里预备饭食,跟澄园的老姐姐们一个样儿,按时提着送过去,反正其中两处工地离咱们那儿也不远,一应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夫人,您看……”
明兰点点头,轻轻挥手:“成。就这么办。”
那婆立刻跪下谢恩,感激不已,满口‘夫人仁慈能干’的好话,旁边众婆看着,直是又羡又眼红。
“你是范安家的罢。回头你就去找廖勇家的,叫她带你去账上支银,下午晌就去办,明日就开工,可来得及,好,那就这样。”
下头那范安家的磕头如捣蒜,明兰微笑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既领了我的差事,就得照我的规矩来,若饭食不好,或是误了钟点,我可是不轻饶的。”
范安家的抬头高声道:“若办不好,夫人只管拿我下酒菜!”
明兰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屋里的丫鬟们也是乐了。
几个厨房婆,外加一些打杂的媳妇丫头,四五两房走时没把她们带走,夫人和朱氏也没要她们,只叫她们这么闲着,回头裁了差事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之前未受重用,之后也没见有出头的机会,能用就先试试吧。待会儿把这些人的资料翻出来看看才是真的。
“夫人……”另一位账房上的婆道,“那,这账目?”
“如今工事还没修完呢,还是照老样。两边各管各的,你们这个账房只管夫人,大嫂和弟妹这头,另使唤人手的月钱,不过你要向我报账。我这儿的对账规矩,你每个月去郝管事那儿支领银钱,然后造册,录入……这不用我来教你了罢。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祖宗本有留下来的用成例,主怎样,下人怎样,咱们照办就是。”
那婆听的暗惊,心想你卡住了进项银,我这账房以后不过是个过场,你叫我满我就能满,叫我空我就得空着。“那……倘有个要紧的呢。我这边账上的常例银不够,那可怎办?”
明兰一阵发笑:“你这妈妈真是好笑。你统共那么些银,拿不出来有什么办法,总不会有人杀了你罢。若谁急要银,你就指着我这儿的账房给他,叫他来这儿支银!你手里的银,却是专项专用,别拿买糕饼的钱去买了脂粉便好!”那婆听懂了,暗道明兰厉害。
邵氏是个识相的,朱氏是要面的,至于夫人母……跨这么老远来要钱,想来她也不好意思今日买个古董花瓶,明日要副宝石头面,顾廷炜的老娘和老婆都是私房厚厚的,想来他也不会向账上伸手买鸟买马什么的。其实就算那母俩乱买一气,明兰也有对策,叫账房将明目银钱细细记下,待分家那一日,把东西一一罗列,用公中的钱买的,自然不算私产,是要列入分家项目的。
“那主恼了可怎么……?”那婆犹自忧心。
明兰利落的打断她,缓声道:“如今叫你管账房的是我,我不恼了你就成。”
那婆如醍醐灌顶,终于理清了头绪,首先这位新夫人看着颇和气,大约是不会追究之前的账目了,只要求以后好好干,其次,以后自己的主就是她了。倘若自己叫她不满意,那这差事也算到头了。
明兰捧着银耳羹慢慢吹着,慢悠悠的扫视下头众婆的脸色。
由于夫人预料不到顾廷烨会杀回来,所以之前的几十年,她一直都是以替自己儿做铺垫,而用心经营侯府的,从人事分管到支出条例,基本清楚和离,并无多少糜烂之事,便是眼前这几个婆也是个能干活络的,就是眼睛刁的很,爱看人下菜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