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袍,静静地站在那,没有多少话语。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真真切切地要嫁给他了,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我默默地期盼着这样日子的到来。
亲事很快就定下来了,双方的父母选定了黄道吉日,二月十三,那年的红梅开得特别的灿烂,特别的红,就和他身上的红袍子一样的红,映着白白的雪,漂亮极了……还有那满天的爆竹声,锣鼓声,小孩儿吵着闹着要喜钱的欢笑声……
我以为我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可新婚的第一天,他就喝得酩酊大醉而回,倒在喜床上不省人事。后来,他居然和关家的一个低贱的丫环有了孩子,我气急了,将她赶出了关家,可是,赶走一个丫环,又来了个醉红楼媚云,他是如此地迷恋她,甚至动了将她娶进门的念头,沾花惹草,夜不归宿,酩酊大醉,就是婚后他留给我的全部记忆。
他,完完全全地不一样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这真的是我第一次碰见的他吗?或许我是认错人了,他们不过是长着一副相同的面孔而已。
我曾提过“汪子凡”三个字,他却如同被蛰一般跳起,紧咬着唇,青筋在他的脖颈间凸起,眼眸却如同死寂般黯淡而又哀伤。只是不许我再提。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往事一幕幕蛰地心里发疼,握着梳子的手也不禁微微有些颤抖,“绿丫!”没有反应,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诺大的屋子里空空地回荡着。
“绿丫!绿丫!”傅贤淑害怕这样熟悉的孤寂感,叠声叫着,只要这屋子里,不要只是自己一个人就好。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匆匆跑进来,垂首道:“是,少奶奶。”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少奶奶么?你,你……”太过激动,一时岔了气,傅贤淑不住地咳嗽。
绿丫忙上前拍着傅贤淑的后背,“少奶奶,是我不好,您别气坏身子了。”
气坏身子?哼,这个身子,还有谁会在乎吗?只怕再过些时候,连自己都要嫌恶了。
屋里总算有些人气的感觉了,傅贤淑将梳子递在绿丫手里,“给我梳头。”
绿丫娴熟地打理着傅贤淑的头发,“少奶奶,刚刚听傅二小姐说,侄少爷来信了,说要回南沙镇探访傅老爷,傅老爷拿着信可高兴了,说侄少爷是在省城念书的人,有出息,又懂礼貌,还惦着他这个干爹。”
“傅林轩?”傅贤淑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想到隔了这许多年,他的名字竟还能从自己嘴里念出。
傅林轩是大伯的儿子,其实大伯的父亲和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宗亲,从血缘上说,已经隔的有些远了,父亲一直都很想要个儿子,只是在连添了两个女儿之后,这个念头终自断了。
傅林轩比自己小一岁,由于伯父一直忙着生意,大部分时间傅林轩一直都是寄住在自己家里。可能由于年岁相近,傅林轩一直都和自己比较亲昵。
还记得为了买自己最爱的乌梅,他跑了大半个南沙镇回来,满头大汗,自己拿出手绢细细地帮他擦拭着,他眨着闪亮的眸子,嘻嘻笑着:“淑表姐,郎骑竹马来,弄床绕青梅,是不是就和我们现在一样?”
走的那阵,他攥着自己的手,那样的不舍,那样的坚定,如同誓言一般的话语:“淑表姐,你一定一定要记着我,毕业了,我一定回来找你,这是我们的约定。”
约定?是啊,言犹在耳,约定,只是真的太久了,久的自己几乎都要忘了这个约定了。他如今回来了,是为了当年的那个约定么?
而且,十年了,不知此时他变成何模样了?应该脱了儿时的青涩,多了几分英挺和稳重吧。
心里忽然莫名地悸动起来,傅贤淑忙低下头,左手摆弄着右手腕上的凤凰血玉镯子,强自淡定道:“嗯,知道了,那二小姐有没有提到,他……几时回来?”
绿丫拿过桌上的珍珠翡翠簪子,斜斜插入盘好的发髻中,“说是很快,没准就这三五天的,二小姐还说,这京师念书回来的人,必定见识广,傅老爷定会让他多呆一阵呢。”
这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我,我不能如此苍白而憔悴。“绿丫,赶紧打水进来给我梳洗,然后陪我去李记制衣店,我得赶紧置办些新的衣服才行。”
抬起头,忽然发现镜中人莹白的肌肤上抹上了几缕红晕,郎骑竹马来,弄床绕青梅……或许,我的心又开始,活了……。
只是后来不知中途出了何等变故,林轩表弟并没来,父亲也失望了好久,我们和大伯父一家也彻底失去了联系,再也没见过面了。我的心空落落了好久,原本以为这是我能活过来的机会,结果到头来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
或许,这座宅子就是我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