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纪有些气馁。

更有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他平日里不喜欢表达心绪，这些话自然也不会跟清辉和落月说，就一个人压在心底，只是渐渐沉默，连小落月都看了出来。

再一次练武后浑身疲惫地睡过去，醒来时萧纪发现他居然枕着清辉的腿。

青年面色苍白，面上毫无血色，可手上动作轻缓一下一下帮他按着左肩。

萧纪只觉得被他轻按的地方，像被从穴位中灌进股股清流，清凉精神瞬间舒服许多。

萧纪一惊，侧目看向清辉的指尖，竟然发现他原本清晰的身体指尖渐渐模糊，像是将他的血肉融进自己的臂膀中，由实体渐变成虚无。

“你在做什么！？”萧纪立刻出声。

清辉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目光对上萧纪的视线，面上依旧毫无表情，眼神却异常坚定。

“你的胳膊经脉受阻，必须打通才能正常运转内力。”

萧纪直觉他没说实话，蹙眉重声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刚才在做什么。”

五官冷峻神情却干净木讷的剑灵错开视线低下头，“剑灵的魂体能够滋补剑主......”

萧纪猛地坐直身体，推开伸手要来扶他的清辉愤然站起身。他看着面前如青松白玉般的清冷剑灵，想到刚才清辉的动作，胸膛起伏说话都带着颤音。

“如果你再这样牺牲自己，你就离开吧。”

他的确是着急复仇，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从父亲亲手打造的日月子母剑中诞生出的清辉落月，就像他在这世上仅存的家人。要牺牲他们，来帮自己复仇，萧纪做不到。

说话从来波澜不惊的剑灵，听见他的话瞬间愣住，跟着起身上前一步站在萧纪对面急声开口：“清辉永远不会离开萧纪！”

他比萧纪高出大半头，站在萧纪对面说话时还要低下头，看着可怜委屈像只快被抛弃的大狗。

萧纪从来没养过狗，但看着他的模样，莫名脑补出，一身青白圆领袍的青年，头上长着两只白毛耳朵，垂头桑耳尾巴委委屈屈缠在腿上的模样，原本气愤的心情陡然一缓，轻咳一声别开脸：“那你下次不能这样。”

清辉“哦”了一声，他跟萧纪待久了，慢慢多了许多人类的反应，听着萧纪的话，嘴上不甘心地加了一句：“清辉只是想帮萧纪。”

萧纪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你不牺牲自己的帮我，才是真的帮我。”

低着头的清辉撩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瞧他一眼。这个动作让面容冷峻五官凌厉的青年来做，有股说不出的无辜。他看着萧纪面色稍霁，立刻沉声添了一句：“那清辉便当萧纪的左臂。”

他静静看着萧纪，面前韶华俊秀的青年就算仅着一袭简洁纯白中衣，也盖不住光风霁月的龙凤之姿，风姿卓然矜贵不凡。脸色滑落的长发半遮住精致的五官，连侧脸都俊美逼人。

清辉忽而笑了起来，锋利的五官顿如雪化冰消，面容依旧清冷凌厉，一双眼睛却清亮澄澈：“萧纪不方便出手的时候，清辉出手。萧纪不便杀的人，清辉帮忙杀——”

“——剑灵还未化形时，就能从剑里看到主人的模样。主人看不到清辉的时候，清辉已经陪了主人多年。无论前路有多凶险，清辉都会做主人一往无前的利刃。”

他语罢，身后的日月子母剑嗡嗡争鸣，凌冽寒光微露，带着鸣鸣如金蛇吐信的声音。

·

又是三个月后——

本在吃喝玩乐的林家众人忽见一人从天而降落在庭院中央，瞬息之间便连杀林家数十人。林常风闻讯赶来执剑相迎，对上庭中那人的脸，倏地面色惨白。

萧纪？！

他不是死了么，还是自己亲手送他上了路。

林常风来不及思索，前方的萧纪便已提剑飞刺而来，他不得不举剑相应。萧纪左手无力，干脆就只练右手用剑，全身内力注入日月子母剑中，林常风但是执剑接他一击，便虎口皲裂胸口呼吸一窒。

曾经一袭白衣光风霁月的萧家幼子如今就如嗜血的猛兽，眼中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林常风明明不曾懈怠练功，却招招后退完全抗不住萧纪的进攻。

疲于应对的林常风根本无暇顾及四周，没注意日月子母剑明明在萧纪手中，手柄中脱离而出的短剑却半浮在半空。

林常风和萧纪对打时，道道紫青霞光忽地当空闪过，围在四周的林家众人还未来得及还手，便被一柄短剑穿心而过。他们根本看不到剑灵，自然也躲不开攻击，纤细的紫青短剑在月色下近乎无形，无人能安然躲避。清辉干净利落地割开了没死透还想挣扎出声之人的喉咙，曾经虐杀萧家的人如今脖颈鲜血喷涌，怒目圆睁，却连杀害自己的人是谁都不知。

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在清辉的衣摆上，却连分毫痕迹也留不住，顺着剑灵青白色的圆领衣袍滚落在地。清辉面无表情拍拍衣襟跨过数百条尸体，鞋底上丝毫血迹也无。行走间闲庭信步，长身玉立站在满地尸首前方，注视着林常风与萧纪的对剑。

只见萧纪手中日月子母剑如游龙转凤，铮铮嗡鸣，又若云水缠游，行走四周。飞沙走石间，阵阵嘶鸣，剑光照空直插林常风胸口。

他运剑招式乃萧家正派剑术，动作灵敏诡谲，让人防不胜防。当年如果不是林家下毒，萧家根本不会命丧贼手，如今萧纪身体恢复内力更上一层，林常风自认是全盛时期，却也只能堪堪挽了个剑花艰难躲过致命一击。

林常风心中暗恨，看着前方手执长剑的萧纪，更是毫不掩饰眼中的嫉妒。他从小就被萧家萧纪压了一头，就算拼尽全力练剑，还是被萧纪这个长相不男不女的骑在他头上。本以为萧纪被他穿心而过又扔在乱葬岗里必死无疑，没成想居然让他苟活于世。

林常风越想越气，明明已是力竭气虚，却气不过应要张嘴嘲讽。但他刚要开口，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一柄短剑自身后插入他左胸，带着肃杀袭人的剑意，一把劈开了林常风的身躯。

萧纪收回长剑背负身后，一袭白衣冷光熠熠，俊美清癯的脸上目露嘲讽，看着死不瞑目睁大眼睛被清辉踩入泥地里的林常风。

林家屋檐下挂着的灯笼被狂风吹着，火焰蹿升直接烧着了灯笼，明明灭灭的火光照着萧纪精致浓艶的脸，将他原本阴鸷狠厉的神色映照地渐渐模糊。

清辉踩着林常风的尸体走近萧纪，抬手帮他拭去脸侧的血珠，静静看着自己主人月下思索的模样。

而萧纪环视一圈周围，忽升一股寂寞萧瑟的空茫。

他大仇得报，却依旧孑然一身，灭了林家，只能让父母兄弟不再含恨九泉，但今后的路，依旧只剩他自己。

似是听到了萧纪的心声，萧纪的手忽然被一只手握住。清辉依旧木着那张冷峻俊朗的脸，只有眼神柔软晶亮。剑灵捧着他的手背，低头在他掌心蹭了蹭。月光从背后洒下，映得他五官的轮廓看不分明，只有声音清冽若惊石入潭。

“清辉会一直守护萧纪。”

一旁握着夺来的剑，一下一下在各个尸体的胸口上补刀的小剑灵，闻声立刻丢下剑跑了过来，扒着萧纪的裤腿网上蹿。

“落月也是、落月也是。清辉当爹爹的左膀，落月就是爹爹的右臂！”

萧纪笑了笑没说话。

剑灵不会变换身形，落月太小了，萧纪忍不住提到怀里抱着。抱起来发现，虽然摸起来手感极好，但好像有点重，他两手抱不住，又不得不递给了清辉。最后落月骑在清辉肩头，揪着清辉的长发给他编辫子。

三人踏着月色走出林家大门，萧纪像当日林常风做的那样，点燃了一把大火，熊熊火焰蹿升，瞬息间便烧着了整座林园，浓烟滚滚一直升至半空。广阔的林氏园林转瞬间便被肆虐殆尽。

萧纪盯着火中的林府看了一会儿，转身追上前方回身等着他的一大一小。

也许前路漫漫道途凶险，但他亦不再是孤身一人。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