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迎敌

但她还是一有空去看望高金娇,和她说几句话,想让她不要这么自苦。

相处接进半年了,薛宝钗等都发现高金娇其实就是被长辈宠得娇气了些的小姑娘,其实还算懂得道理,也没什么坏心。

高金娇身边的人奉林棠之命,在六月高廉被押解回京后,特意放松了对她的看管,让她有了更大的自由权,甚至主动带她出府到各处去逛,让她能接触到外面的药铺和府里的厨房,还特意亲近她,让她信任。

但除了极其偶然和身边的丫鬟嬷嬷们哭一场,说些她小时候的事,比方在叔叔婶婶家里是怎么过的,高庆府上有什么好玩儿的,甘州府又有什么好去处,又是怎么一年到头想她父亲,这两年终于回到父亲身边多么高兴外,她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想法子给林棠薛宝钗等下毒,也没有藏起来锋利的簪子,意图刺杀林棠。

一个本身无罪,生得招人喜欢,性子不让人厌烦,不再自寻短见后从来不颐指气使大作大闹,也不挑吃捡穿,每日送来的两个例菜,爱吃就多吃几口,不爱吃就少吃几口,识时务从来不抱怨的十五岁姑娘,也很难让人对她生出恶感。

薛宝钗一则因薛蟠的事存在心内,对高金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二则自觉没将差事办得圆满,更比别人关心高金娇。

迈进屋门,薛宝钗看到高金娇又在抄写佛经。

她知道,高金娇每天最少会抄两份佛经,抄完就会要一个火盆烧掉。给父亲和叔叔婶子烧经祈福,是她目前生命中唯一的大事。

知道薛宝钗进来,高金娇起身默默一礼,便又坐回位置上,接着拿起笔。

丫鬟搬了椅子来,给薛宝钗上茶。薛宝钗像平日一样坐在高金娇对面,小口小口的喝完了一盏茶。

她放下茶杯,看到高金娇也和平日一样放下笔,等她说话。

但薛宝钗没有开口。

高金娇等了一会儿,轻声问:“今日少史没话对我说了?”

薛宝钗一笑:“有,但我没想好怎么说。”

高金娇重新提起笔:“那请少史慢慢想,我还有一卷经。”

丫鬟们给薛宝钗续上茶,薛宝钗没有再喝,只捧着茶杯思索。

等茶杯没了热气,她命:“在厢房给我收拾出一张案,把我屋里案上那两本册子拿来。”

高金娇笔尖一顿,墨汁洇在纸上,她连忙把笔放下,没忍住问:“少史怎么要在这里办事?”

薛宝钗笑道:“觉得你这里让人心静。你抄罢,我去厢房了。”

不一时,院子里不断有人来往,再抄起经文,高金娇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了。

她在屋里憋了半日,跑到东厢房门口往里看。

薛宝钗正吩咐人:“眼看到了冬日,军中暂时不缺军服和军被了,暂停做这些,先拨料子,让她们一人给自己做两身冬衣,不许私藏布匹棉花。”

来人犹豫:“一人两身是不是太多了……”

薛宝钗抬眼,半笑不笑:“夏天请白家陈家做四万身军服军被,只是工钱就多少。往后有了她们,能给省下多少工本,这还不知足,连一年两身冬衣都要克扣?伯爷是想让她们长长久久的给宁西军效力,等五年十年服役满了,还要放她们去过日子,可不是用一两年死了拉倒。再传下去,冬日给她们取暖的炭火不许克扣了。”

来人唯唯退出去,退到门口差点儿撞到高金娇,高金娇正听薛宝钗说话听住了,也没防备,差点儿被撞上,吓了一跳。

薛宝钗看到外面动静,笑问:“我这里吵着你了?”

高金娇一步一步挪进屋子里,想说几句好听的混过去,但话到嘴边却带着抱怨的意思:“我现在能有安身之地全凭伯爷好心,这院子连屋子都是伯爷的,我抄经的一笔一纸也都是伯爷的恩典。少史是替伯爷办事,自然是想在哪儿就在哪儿,没有我觉得吵的份儿。”

薛宝钗听了一笑,让她坐,又让别人都出去,说:“你既然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还抱怨?”

高金娇低头,不说话。

薛宝钗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辰,离她从大将军府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么长时间了,伯爷还没回来。

她看着高金娇,心中又开始不安。

“你问我今日到底想说什么。”薛宝钗忽然开口,把已经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满面泪痕的高金娇唬了一跳。

“给。”见高金娇出来得急,没带手帕,薛宝钗把自己的给她使。

“多谢少史。”高金娇接了。

薛宝钗一叹:“我本来不想和你说了。可……”

高金娇还从来没见过薛宝钗这样犹豫,忙道:“少史你说,我不告诉别人。”

薛宝钗笑道:“告诉别人也没什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两岁,真真是个最混账最不懂事的人。五年前,我们在金陵老家,我哥哥和人家争买丫头,纵奴把人给打死了。”

高金娇一怔,忙问:“那他是坐牢了,还是……”

薛宝钗看着高金娇道:“他没坐牢,也没流放,当然也没被砍头。当时的金陵知府是我舅舅出力保举了,他胡乱判了案子,没追究我哥哥。”

高金娇先是发怔,后来转为气愤:“怎么能这样!我父亲、叔叔犯法,都被抓了,你哥哥和舅舅怎么就能逍遥法外?”

薛宝钗并不恼,反笑道:“我哥哥才逃了五年,高姑娘,你父亲和叔叔一共逃了几年?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高金娇说不出话了。

薛宝钗笑里带了苦涩:“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我哥哥舅舅他们终究也难逃落网。只怕也快了。”

“如果他们真的被……”高金娇小心翼翼问,“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薛宝钗反问,“他们自作孽,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仍是伯爷身边的少史,自有我的差事。我舅舅哥哥倒了,我自然更该撑起家门,奉养母亲晚年。”

高金娇又不说话了。

薛宝钗却开始问她:“高姑娘,你在这里已有半年,当知道伯爷用人不拘一格,且心胸宽广,只要你肯,伯爷不会计较你从前的事。还是说,你想就这么着了,每天吃饭睡觉抄经发呆,让伯爷养你一辈子?”

高金娇低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可那是我爹爹,我叔叔,你叫我怎么忘了……”

她极小声的说了一句:“我也不会做什么呀……”

薛宝钗站起来,叹道:“高姑娘,在伯爷这儿,你先是你,才是你父亲的女儿,你叔叔婶子的侄女。你分明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不限于女四书,怎么还是看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再不会什么,也会读书识字,伯爷到处都要用人,最末等只管抄写的人每月有一两银子,包吃包住,何况你又不是只会读书识字。你……你好好想想罢。虽然伯爷答应了你父亲护你周全,能养你一世,可你就甘愿这么被养着,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想了一想,薛宝钗加了一句狠的:“你父亲叔叔造了多少孽,只怕一命并不足以偿还。你放不下他们,就情愿让他们背着罪孽走了?我自知我哥哥欠一条人命,不知我所做能补偿多少,或许世间定数,只能自己还自己的罪孽,别人不能代替,但起码我跟着伯爷做事,现在能活的安心。”

命丫鬟婆子将哭得抬不起头的高金娇送回房中,薛宝钗连叹几声。

她那些话是劝高姑娘,也是在说她自己。

哥哥的罪早晚会被追查出来,她不是早就知道了……

薛宝钗忽有所感,忙出了屋子,看见林棠正站在院门口。

她忙迎上去,声音打着颤儿:“伯爷……您怎么……”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林棠稳稳扶住脚下发虚的薛宝钗,在她恳求的眼神注视下,从怀里拿出了两封信,又把所有她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你家里出了大事,咱们现在回不去,我给你放半个月的假,你只管好好休息,想明白了。今日我就让英莲和你交接。”林棠没让薛宝钗拒绝,“我后日一早出发去镇北关,若英莲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是得靠你……”

“请伯爷放心……”薛宝钗举着信,闭目垂泪点头。

两刻钟后,高金娇得知了高廉高庆的死讯,哭得昏死过去。

林棠命给高金娇找大夫来诊治,亲自安置了薛宝钗,又回到大将军府,要和秦朱安在两日内把六十尊新式火炮分派给边关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