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士在吏部进行复试后,很快便到了殿试之期。[注1]
谢云儒尚远在西北,但有谢云正林如海两人在,也给谢鸿和颜明哲上足了这几日的课,才让他们在四月初六这一日入大明宫,在太极殿由皇上亲自监考,进行殿试。
林黛玉清早起来,到承恩公府送过谢鸿颜明哲,仍回女医院协助看诊。
殿试虽只考策问,也要考一整日,直到日暮方才交卷。交卷后又第二日才阅卷。直到四月初十,才会传胪,定下名次,只有一甲三人可得立即授官,余下二甲三甲都要再经考试,才是春闱完毕。
到了初十,若颜表哥在三甲之列,也就一切落定了,若不在,还要到月末才罢。
颜表哥让她只管放心,那她就相信他。
一旦沉心到工作里,时间就过得飞快。林黛玉只觉得还没和刘司药学多少东西,就该吃午饭了。天长了,吃完午饭歇个中觉继续做事,又才把种痘女孩子的情况记录完毕,检查完所有女医学徒有无懈怠懒惰,就到了下午酉时二刻,女医院该关门的时辰。
林黛玉叮嘱留下值夜的学徒几句,亲自带人检查各处门窗是否关好,出了门又和禁卫们道一句辛苦,才命秦可卿等送刘司药张典药回府。
甄枫笑问:“县君去承恩公府?”
林黛玉点头,笑道:“大哥和颜表哥出来了,我总该去看看。你们快去罢,迟了赶不上吃饭。告诉家里,今晚我回去,明早再来。”
雪雁给林黛玉戴上能略遮住容貌却不影响视线的帷帽,自己也戴上。林黛玉现不坐车,直接带了几个禁卫,骑马往承恩公府去。
马蹄声远了,甄梨悄声和她姐姐们说:“咱们县君这般人物,也不知道谁能配得上。若那位颜贡士这回殿试还能第五,倒还可以。”
甄桃笑道:“都说颜贡士容貌极美,我倒想知道和县君比怎么样。”
甄枫忙令她们小声些,也笑说:“他若生得不好看,拿什么般配县君?”
她们姊妹自觉声音极小,但刘司药张典药皆是耳聪目明之人,又都善于察言观色,不经意听见一句半句,便大略猜到都说了什么。
两人在外不说什么,等回了屋子,未免遗憾:“若论人物门第根基,确实是一对儿好的。可惜县君志向不同,倒是一桩难处。虽说天下好人物多了,可这样的人,只怕十年也出不来一个呢。”
到底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两人说过几句,便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说起二三十个学徒哪个是有灵性的,哪个能沉得住气,又是哪一个最认真,哪一个虽然聪明,可难免心大马虎些,恐怕难走这条路。
说着这话,刘司药又遗憾了:“若论好的,自然县君是头一个,只要她肯用心,不出十年,你我就没什么可教的了。还是可惜她这个身份,能不能在行医一道有十年的功夫也难说。”
虽是一同被拨出来到清文县君身边的,两人关系也好,但刘司药和张典药是两辈的人,刘司药年已六十有一,张典药才刚四十有四。
张典药笑道:“您能教十年,我教不了这么长,最多五年八年。哎,真真是天生人自有灵秀的,也有愚笨的,我若年轻三十岁,每日和县君一处上学,只怕早就被您嫌弃死了。幸好我生得早,您遇见县君晚,现在要嫌弃我也晚了。”
刘司药笑过一回,说:“县君愿不愿意从医不是你我劝几句就能变的,咱们看别人。”
张典药便也不再玩笑,正经起来,与刘司药细择一番,挑出几个极好的,还有几个实在各有不妥之处,不改不行的。
刘司药道:“等过几日有了空儿,先逐个找她们,能不能改好,看到今年中秋就知道了。到那时再不好的,就禀报县君,再寻新的人来罢。”
张典药把名单收起来,问:“您的腿又疼起来了?我让人给您打水煮药来泡一泡罢。”
刘司药的手从膝盖上拿起来又放下,笑道:“这还是我刚入宫那年总被嬷嬷们罚跪,又无人医治落下的病根儿。这些年了,不求它好,只求不要再差,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典药叹道:“您自己就是做大夫的,知道病根儿不治怎么行呢?我改了一味药方,今儿试试看。”
看张典药忙来忙去,刘司药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忽然说:“你若还在宫里,这时候也当上司药了。”
张典药身形一顿,皱了眉回头:“您还说这话,真没意思。我在宫里,到死也就是个六品司药,现在出来跟了县君,才是前程无量。您休想劝我回宫,断送我的前程。”
刘司药只得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林黛玉骑马到承恩公府门口,正是谢鸿和颜明哲也回来了。
两厢下马见礼,观两人神情都还算放松,林黛玉方笑问:“大哥和颜表哥都考得怎么样?”
三人一同往府内走,谢鸿故意让颜明哲站在中间,他也不答林黛玉的话。
颜明哲轻咳一声,笑道:“还好,左右都考完了,也只能等放榜,再看名次了。”
林黛玉笑道:“正是这样,就算考得不好,这时候多想也没意思。离放榜还有几日,颜表哥有什么打算?”
颜明哲又清清嗓子,正要开口,偏偏本来不言语的谢鸿这时候说话了:“妹妹怎么只问这小子,我也是你大哥,你都不问一句?”
“大哥!”颜明哲立刻怒看谢鸿。
“怎么了?”谢鸿笑问。
林黛玉自觉失言,双颊微微发烫,幸好已是傍晚,光线昏暗,旁人应该看不出来。
她笑道:“当然是知道大哥有事,所以才不问的。”
自从颜明哲长大,一年比一年不好糊弄,也不好骗了,谢鸿久没看过他这般不从容的表情,越发要问林黛玉逗他,笑道:“妹妹说,我有什么事?”
林黛玉停下脚步,眼睛看着谢鸿,稍微拉长语调,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大哥还不知道。嫂子前儿诊出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谢鸿和颜明哲都是一怔。
颜明哲先反应过来。他看谢鸿一副呆滞的模样,忙对林黛玉一笑。
妹妹这招也太厉害了。
“怪不得前儿家里来了太医,娘还瞒着我……”谢鸿回忆起家里的蛛丝马迹。
“妹妹,我先失礼了,只能让明哲和你一起去见父亲了。还烦妹妹替我请罪。”他严肃的一拱手,转身就往他和姜瑜院子的方向走,速度飞快。
“大哥这话真是,什么叫只能让我和你一起见世伯,一股嫌弃味儿。”颜明哲很不满,“难道我是什么拿不出手见不得人的东西?”
“妹妹……”他愣住了。
面前的林黛玉两颊飞红,眼里映着将沉未沉的落日,正看着他笑,却用手背挡着下半张面庞。
她白皙的手心朝外,被夕阳染成金色。
见颜明哲看过来,林黛玉忙移开眼神。
颜明哲觉得手心里微微出汗,他搓了搓手指,试探着叫一声:“妹妹?”
林黛玉还是不肯看他,想说“咱们走罢”,可又觉得“咱们”这两个字烫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半晌,她只说:“走罢,我也要给老爷请安。”
说完,她不等颜明哲,立刻往前走。
颜明哲忙跟上黛玉,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问:“妹妹是不是生气了?”
林黛玉只顾着走路。
颜明哲头一次觉得自己脑子转得太慢,口齿也过于笨了。
他又试探着问:“那妹妹是怎么了,告诉我好不好?若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我改……”
“哎呀!”黛玉急得轻轻跺脚,“……这让人怎么说!”
福至心灵,颜明哲忽然就明白了。
他心里“腾”地燃起了一把火。
难道黛玉妹妹是因大哥的那句话不好意思了?
颜明哲满心高兴。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想笑可又不敢笑,怕黛玉会错了意思。
妹妹对他的好感就如同初春新发的嫩芽,需要小心呵护,不能反应得过于激烈,再让花苞夭折。
颜明哲用力把笑容收回去。
他不知道他仍翘着嘴角,眼睛里盛满笑意,自以为很平静的说:“妹妹,咱们走罢,世伯该等急了。”
林黛玉垂下脸,轻轻应了一声。
四月初十,金殿传胪,颜明哲被钦点探花。
在含元殿之上,颜明哲立于状元的身侧,身后还有余下三百名进士。
大殿两旁,满朝的王公大臣注视着新科进士们。
颜明哲和榜眼当庭被赐翰林院正七品编修之职,从此他便是大周开国几十年来最年轻的三鼎甲之一,也是大周通过科举入仕最年轻的官员。
谢鸿也在三百余名进士的前列,为二甲第十八名,还待再经考试,才能决定他是被点为翰林,还是直接授官外派。
但饶是如此,一科之中一门出了两个进士,还都再一甲二甲之列,还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也足够承恩公府上下同喜,满京的人对承恩公府恭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