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因为她身份揭明而隐隐不安的时候,林棠也才饱足一觉,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还未醒的黛玉。
床帐里光线昏暗,但是林棠能看见黛玉眉眼舒展,呼吸均匀,睡得分外香甜。
昨夜她们回到后院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一路上,除了林黛玉不断吩咐卫嬷嬷开库,给林棠找料子、首饰,明日给林棠挑丫头,明日一早就传下去,全府上下都改叫林棠“姑娘”,不许怠慢和卫嬷嬷不断答应的声音外,一行人几乎无声。
特别是紫鹃雪雁两个,一个是每常要和林棠一起,照看林黛玉身边有无不妥的,一个是一路上有了新鲜的事就要说一句的,这一路一个字都没说。
到了东厢房,林棠欲往内走,被林黛玉拉住袖子,请到堂屋上首坐了,笑命:“怎么不拜见棠姑娘?”
跟进来的只有卫嬷嬷紫鹃雪雁和林棠乳母白嬷嬷,林棠之母孟氏的陪房柳嬷嬷,屋外还有随行的几个婆子没有入内。
林棠知黛玉这是要给她立威,但觉得她毕竟只是“棠姑娘”,而非林如海亲女,让卫嬷嬷这等林府大管家娘子给她行礼似不大妥当,并且紫鹃还是荣国公府的人。
她才要低声和黛玉说算了,卫嬷嬷已经率先拜下行礼:“奴婢见过棠姑娘。”
有卫嬷嬷开头,紫鹃雪雁和白嬷嬷柳嬷嬷也忙道:“见过棠姑娘。”
林黛玉笑看林棠,林棠只好笑说:“快起来罢。”
卫嬷嬷等依言起身,林黛玉道:“我带来的人不多,请棠姐姐先将就着,我让雪雁服侍你。雪雁,你这两日先跟着棠姑娘。”
雪雁忙道:“是。”
林黛玉又道:“雪雁,你在棠姑娘身边只当和在我身边一样,诸事尽心尽力,不可懈怠。”
雪雁又答应了,林黛玉便看向林棠。
从见到白嬷嬷柳嬷嬷开始,林棠就在想她该怎么安置原来家里的人。
她无父无母,年纪尚幼,在这个时代必要依附男性亲戚才是“正礼”。
就如同林如海几年前把林黛玉送到荣国公府,只给带“极老极小”的王嬷嬷和雪雁两个人一样,她如果想好生融入林家,就不能太过依靠原来家里的人,但也不能太忽视他们,这便是寒了人的心,得在其中找到平衡。
首先,林棠要观察能被林如海叫到他书房里的这两位嬷嬷是否忠心。
从前的记忆零零散散,她五岁被拐,是正开始记事的年纪。可被拐子毒打了几年,本来能记得的也忘了个差不多,现在还能在她眼前浮现的,无不是从拐子手里出来后,她一点一滴回想起来的。
对于她从前的乳母白嬷嬷,林棠还有些印象,母亲不在她身边的时候,都是这位白嬷嬷领人照顾她,分外尽心。但对柳嬷嬷,林棠的记忆就比较模糊了。
一走失七八年,从前再好的人也难保起变化,林棠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社会规则,身份转变之后,她知道她如果想过得好,身边的人必须要对她心悦诚服,忠诚不二,否则一旦被嬷嬷们拿捏,难保她不会成原书里的贾迎春那样,东西丢了都不好追回来。
林棠笑道:“才刚听妹妹和卫嬷嬷说我过年衣服的事儿,明日就是二十九了,后儿过年,府里想必上下都忙。一会儿人送了料子来,白嬷嬷,柳嬷嬷,你们替我做两身衣裳罢。我记得我还在家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大半都是白嬷嬷做的。我也有许多年未曾穿过嬷嬷做的衣裳了。”
这话说得白嬷嬷又掉了几滴泪,抬手擦了,同柳嬷嬷忍泪道:“请姑娘放心,明儿我们就把新衣裳给姑娘送来,必让姑娘欢欢喜喜过了这个年。”
林棠道:“嬷嬷们不必急,后日能让我穿上就是了。有劳嬷嬷们。”
看白嬷嬷给林棠量了尺寸,林棠林黛玉无话,卫嬷嬷便道:“天晚了,请姑娘们安歇罢。”
林黛玉先看林棠,再点头。
于是卫嬷嬷便带人抬水,请林棠林黛玉梳洗。雪雁服侍林棠,紫鹃服侍林黛玉。白嬷嬷和柳嬷嬷并没争着要在林棠身边,而是行礼后便退出去了。
林棠看两位嬷嬷这样,开始觉得她们都是明事理,为她考虑的人。
一面拆头发,林黛玉说:“我记得姐姐喜欢玉,倒不大爱珍珠宝石。明儿找人开库,看有没有好玉,拿出来给姐姐做首饰。”
林棠笑道:“一会儿是好玉,一会儿是绸缎料子,一会儿又是挑丫头,你就不怕把家里搬空了给我?”
林黛玉笑道:“这算什么,不说咱们家哪儿有为这点子东西空的,就是真空了,明年地里铺子里还能出来。”
“你看过家里外头的帐?”林棠有些惊异。
荣国公府的王熙凤,威势赫赫的当家琏二奶奶,管着荣国公府上下几百人的事,还有外头亲戚的迎来送往,是个大忙人。她是正经当家媳妇,都摸不着外头的账本,一应的事她也并不参与决策,比方赵姨娘丫头的月例从一吊钱变成了五百钱,是“外头爷们”商议的,王熙凤只是经手。
连王熙凤都见不着的总账册,林黛玉却似看过,还清楚林家的家底,想到林黛玉入京时不过六岁,由不得林棠不惊奇。
但林黛玉听见此问,忽然有些消沉:“是我娘病的那年,家里无人管事,娘教了我半年。怎么看账算账、核对数目,怎么看真假·账,怎么审问下人,怎么入库归档,虽然只学了个囫囵,但大略都是懂的。”
“我不该问这个,妹妹别哭。”若在平日,林棠定会变着法儿安慰黛玉,但今日她才得知父母——就算是没见过的父母——已不在人世,黛玉的悲伤蔓延到了她身上,她只能干巴巴说出这么一句。
“姐姐,我没事。”林黛玉迅速擦干眼泪,笑道,“姐姐,说好了,今晚咱们可不能哭了。本来眼睛就肿着,这再一哭,明儿肿成核桃,还怎么在下人面前露脸?爹爹身上不好,咱们既回来了,就得明日预备过年的事,还要好生招待琏二哥,可得打起精神来。”
说些衣裳、首饰、明日吃什么等闲话,两人上了床,林棠笑问拉床帐的雪雁:“你昨儿还偷我一块点心,可想到有今日了?”
雪雁心里绷了一晚上,又是替林棠高兴,又是怕林棠成了主子,她们一起做丫头那几年,她没少和林棠打闹玩笑,拼命回忆她别是有哪儿得罪了林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