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探究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作为一个学,一个儒生,徐子先很想为自己的流派辩护,但这就要求他要对谢六姐的立论逻辑有相当的了解,他甚至渴望拜访谢六姐来一次‘当面论道’,这个在活神仙对神仙身的认知实在是太让人吃惊了……
但文章还没有看完,接下来的篇幅是重点,在徐子先来看,这是买活军的吏目们能看懂的文字。
“这是在历,及人文、政治角度所做的分析,下篇幅则从科学角度进行分析——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要定义么是科学。科学,反映的是受人类意志、情绪、念头影响的客观道理。它发生时自然就会发生,论人在场在场,在乎在乎。可科学与如今的‘心学’是完全的南辕北辙,心学讲究的是心无物,而科学所讲究的则是‘无可分析之物,无可预测之物,受到限制的只有我们的知识与我们的能力’。”
“举例明,太阳东升西落,这在迷信中是某种意志力的结果——因此便诞生了种种与太阳有关的神明传,但科学的解释来,太阳东升西落过是地球自转的表现,这与任何意志都无有关系。认为意志力可通过任何媒介影响物质,这就是典型的迷信,迷信无助我们认识界,改造界,只有助提供给人类一种虚无的安全感,在迷信的界里,所有的可知,并非是因为人类的愚昧和无能,而是因为神力的作用。”
“就譬如,人类总是要死,而对死亡的恐惧就催生了相关的迷信,人们相信死后有一个完整的界,这一切没有任何证据,纯粹来自自己的想象。而这份想象会反过来束缚人类对死亡的研究——迷信正是发展生产力的一大障碍,农户对蝗虫的膜拜,甚至称为虫神,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蝗虫明明是害虫,但在农村若有人研究灭虫,甚至还会因为迷信的缘故遭到反对,因为农户减产的恐惧运用迷信进行包装,通过膜拜、敬畏蝗虫而缓解,他们一旦深信疑‘皇虫’降是天罚,便没有了灭杀蝗虫的勇气,只能在迷信中坐视自己走向灭亡。”
这件事徐子先是有听的,尤其是在西北,农户遇蝗灾则只顾着敬拜、畏缩、恐惧,莫灭虫,甚至连逃荒的勇气都没有,认为皇虫兴起是天要收人。他得赞成谢六姐的法,这确然是农户愚昧的表现。
“农户们是这样,读人们就是这样了吗?”但下一句话让他快了起来,谢六姐的文风相当的简洁平稳,“我认为凡是仍发自内心相信天人感应的儒生,都是自己对自然的恐惧寄托在了对天人感应的迷信中,即凡是有灾殃则必定是天子修德行,凡是发生在自身的坏事都是自身德行够圆融的表现,对的恐惧转为责己,相信可通过修自身而影响到天地灾变,因为自身是可影响和改变的领域,尚可做出努力。这种对恐惧的转成为较高级的迷信——负面作用没那么大,但依然是迷信,而且这种经过让步的,温和的迷信,由其经过了精心的包装,在逻辑上有很强的诡辩性,对生产力的桎梏还要更大。”
“儒家经典提炼成一句话,即是‘君子’们通过对自身的德行与手段的修持,令朝廷上下政通人和,减少政治系统的内耗,而达到风调雨顺,连年增产的结果,从而天下大同,分贫富均可居有其屋,贫有其食。我们从中提炼出的逻辑链是,君子修身-朝廷所有人都是君子,众正盈朝,所有人修身——自然环境因此改变,完全符合农业生产的需要,风调雨顺。”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深层的迷信,相信人类的思想活动能够改变自然规律。这种思维模式的极致反映在生产中,便是对匠户和工造技术的轻视,所有的先进技术都是奇技淫巧,当天时利时,没有总结测量气温的变,而是一味地此为柄来攻讦政敌。算学是奇技淫巧,工学是奇技淫巧,唯有对文学和政治学的追求是‘治国大道’,这是逻辑自洽的,所有的迷信都能逻辑自洽,但却一文值,因为这符合界的客观规律!”
“界的客观规律只有一点:自然的运转因任何意志力而转移,人类只能通过数学,通过物理,通过学,研究自然,利用自然,改造自然,达成对自然的驯服,断地提升生产力,提高土地和矿产、人力的单位产量,能让断扩大的百姓群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能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
人类只有通过数学、通过物理、通过学……
知么时候,徐子先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他的指尖颤抖着,几乎拿稳轻轻的报纸,他还只是研读过亲戚寄来的物理、学教材的第一册,知道了一些浅显的物理常识,但此刻却依旧仿佛被这句话一下戳到了心尖,在此之前,徐子先从未想过此间还有统治——论她现在的地盘是多么的小,谢六姐诚然算是个统治了,而徐子先从未想过还有一个统治会发出这样的言论:迷信无用,儒学无用,数学,数学是真正能够救苦救难,真正能‘提高生产力’的东西!
接下来是一段对生产力这概念的介绍,谢六姐此时渐渐地回落到现实之中,她行文的风格变得很可亲了,“所谓的生产力,便是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在一块土地或是一台机器上所能得到的成果。生产力并是通过迷信而提升的,而恰恰是通过迷信的反面——通过知识的传播,对自然的钻研而提升。只是有时能让生产力提升的知识,会被包装为一种迷信,譬如民间种地时的许多讲究,都有科学道理在背后支持,只是由民众无智,得迷信的名义向传播。”
“譬如,许多村中在稻子灌浆时喜人来访下地,是会惊了稻神,这实际上是因为人,尤其是其余农民到来,可能会传播病虫害。有民间对节气的神传,譬如立春冬娘娘移位等等,实际上都是对自然的认识,转为民俗,而民俗在传播中被神。能因为神话中的确有对生产生活有帮助的部分,便忽略了其中占比更多,更为禁锢生产力的糟粕。”
“这几年的天气来,如果依旧迷信冬娘娘移位,准备春耕,便会受到这些年异常的天气影响。生产力的进步极为艰难,所需要的人永无止境,买活军正是因此在断扫盲,培育出更有可能提高生产力的人。但所有提高生产力的道理都伴随着失败和艰难,唯有克服了恐惧的百姓,能在遇挫时继续勇敢前行,因他们怀抱着人定胜天的信念,那些迷信的百姓会所有的困难归‘神罚’,所有的无知归‘神的领域’,迷信成为他们的逃避,他们会失去晋身的机会,而吏目们会发现自己的管理变得更为轻易,更有意思的是,因为人的减少,他们的竞争变得更加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