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心中一怒,张口吐了出来。
吐的不是她晚上吃的饭,而是血。
那血是喷出来的,陈父吓了一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事对于病重的妻子来说很是残忍,如果她特别生气,兴许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去了。一瞬间,他特别心虚。
心虚的人都会下意识为自己找补,陈父也一样,他梗着脖子道:“那时我也不知道你会生儿子,总不能一直等着吧,万一等不到,我年纪大了又生不出来,岂不是要断子绝孙?他娘,你也别生气,过去我也没因为外头有女人有孩子后被挑拨得回来跟你吵架呀。也是想着你如今都不行了,不想你被骗一辈子,这才跟你说了实话。”
陈母气得脑子嗡嗡的:“我还要谢谢你?”
太过愤怒,她说话都有了几分力气。
陈父有些尴尬,嘿嘿一笑。
陈母气急,再次捡起东西朝他扔了过去。
她卖了几个女儿,得来的银子就跟钱袋子有个洞似的漏得特别快,她以前都不计较,只想维持着这个家。可男人这样……想到家里剩下的几两银子,她很不甘心。
闺女是她用命生的,是她养大的。还被她卖了个好价,如今男人拿着卖女儿的钱来养别的女人,她要是就这么去了,真的是死了都闭不上眼。
陈父怕了她,往后退了几步:“你怕什么,就算你不在了,我也不会接她进门,她只是需要一个孩子,刚好我也需要儿子……你别生气嘛。”
无奈,他只得赶紧将朱氏推出门。然后回到床前低声劝说,可惜他喝醉了,没劝几句就睡着了。
喝醉了的人睡得特别熟,呼噜声震天响,陈母在这样的声音里,先是沉默了许久,后来慢慢起身。她之前关节疼痛,去镇上抓了些磨好的药粉。大夫特别嘱咐说吃药的时候不能喝酒,还说不能多吃。
陈母抓了一把丢进碗里,然后倒了茶冲好放在陈父手边。
喝醉了的人会口渴,尤其陈父瞌睡很大,经常都不睁眼端起碗喝了就睡。
这次也一样,只是水有些苦。他当时都被苦醒了,却也没多想,以为是他打的酒太便宜以至于嘴苦,自己又倒了一碗茶,喝下去后爬上床沉沉睡去。
翌日早上,众人又到陈家来帮忙,敲门半天里面都没动静,有相熟的直接进了院子,喊了半天没有人应答,便大着胆子进屋。
陈母只剩下一口气,而陈父已经没气了。
“我不知……”陈母只解释了这么一句,然后看向人群中的堂弟媳,这人出了名的善良,她指了指床顶上:“麻烦你。”
弟媳爬上去搬出一个匣子,打开后看到里面的几两银子,哪怕陈母还没说话,众人也明白她这是在托孤。
“不行的!”年轻妇人被吓着了,她喜欢帮助本家的亲戚,但照顾孩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陈母一笑,闭上了眼睛。
这男人有了其他的女人和孩子,对儿子再上心,这心也分成了几份,尤其她已经死了,而朱氏年轻貌美,家里这点银子早晚被他哄了去,与其这般。还不如将孩子托付给堂弟妹,至少,这么多人亲眼见证,那几两银子肯定是儿子一个人的,谁也别想占!
夫妻俩一起去了。
众人都挺唏嘘。
陈父那模样,看着像是喝太多酒醉死的,反正人已经没了,众人都不想多事,也没人提出要去请大夫来看看他的死因。干脆就开始办丧事。
桃花听到这事时,只觉得特别恍惚。
那夫妻俩还年轻,她以为至少还有一二十年好活呢,没想到这么快。
她回家去帮忙了,就当是尽最后一次孝道。出丧时,她自动退出,表示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这捧灵的事得弟弟来。
夫妻俩之前为了要儿子折腾出了不少笑话,村里人都知道,此刻也不勉强桃花,或者说,他们也没想过让桃花来捧灵。
丧事办完,关于陈家的事情渐渐就没人提了。院子被封存,等着小宝长大之后成亲时再整修。
桃花回到家里,杨大铁迫不及待问:“如何?”
“办完了。”桃花冷冷道:“你老实点,否则,哼!”
杨大铁之前在她面前凶了点,被饿过几次,最严重的一次他瘦得皮包骨,恍惚间的看见了自己亲爹来接人。那之后,他就彻底老实了。
桃花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拆被子来洗,在拆枕头时,忽然发现里面有东西硌人,打开来发现是两锭银子。
她微微愣住,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姐姐留下的。忍不住苦笑了下,捡起来后仔细藏好,心里特别温暖,再走出门时,她唇边都带着笑。
镇上去城里的官道走的人少,道路崎岖,坑坑洼洼,马车颠簸得厉害。
楚云梨趴在一团被褥中,倒不觉得有多难受,只是睡不着。
马车走了一日,周围没有城镇,只在一户农家借宿。
好不容易停下,楚云梨都觉得腰酸背痛,更别提张明秋和他身边的随从了。
这户人家只有老夫妻俩,隔壁住着儿子儿媳。为人特别热情,给他们送上了茶水,还主动宰了两只鸡。
当然,也可能是上一次张明秋来的时候,在这里借宿给了他们不少好处,所以才这么大方。
吃饭的时候,大概是夫妻俩经常接待路旁的客人,桌椅虽然看着挺简朴,但却打扫得特别干净。张明秋坐在主位,楚云梨进门后道:“我不太饿,给我点干粮,一会儿半夜填填肚子就行。”
“坐下吃。”张明秋伸手一指,语气不容拒绝。
楚云梨也没有死犟着不干,自顾自坐下。
“你胆子不小。”张明秋轻笑一声:“洪家人都出了事,你不怕吗?”
楚云梨眨了眨眼:“跟公子一起上路,如果有人打劫,只要那些劫匪眼睛不瞎,就不会盯上我一个庄户人家出身的小妇人。”
张明秋冷哼:“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楚云梨振振有词:“先前我不爱说话,可公子不喜欢那样的脾气,我怕挨骂啊。”
饭菜上桌,没有精致的大盘小碟,只有一盆鸡汤和两样小菜。
张明秋没什么胃口,道:“吃吧。”
闻言,楚云梨再不客气,抓起鸡腿开啃。
吃饭时,张明秋一直看着她。
楚云梨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却没有当一回事。用过饭后,天已经黑透了。于是各回各屋。
张明秋身边带着两个婆子,不知道桂花在他心里是个什么身份,反正两个婆子有自己的屋,楚云梨夜里一个人住。
深夜的农家小院里,两个高壮身影鬼鬼祟祟推开了偏房的门。
一有人靠近门口,楚云梨就睁开了眼。
其中一人低声问:“有没有睡着?”
“没动静,应该是睡着了。我们动作快点,将人送到路上后回来早点睡,明日还要赶路呢。”
这声音是张明秋身边的两个随从,听到他们是要将自己送去路上,楚云梨没有挣扎。顺从的进了麻袋,被一个人扛着出了院子门。
那人比较瘦,也不会扛人,顶得楚云梨胃疼。她晚饭吃得多,险些被顶吐了。好在农家小院离官道不远,就在楚云梨不想忍了准备翻脸时,她被轻轻放到了地上。
“公子说,就放在这里,稍后会有人来搬。”说话的人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另一个人没动:“可这黑漆漆的,他们能找着吗?有没有约好时辰?这人万一跑了怎么办?”
最先开口的人笑了一声:“她要是能醒过来跑了,还能逃过一劫。我可听说,来接她的是白云山里面的山民,听说他们住的地方连自己人都会迷路,去了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那些人住在树上,都讨不到媳妇的,兄弟几个娶一个媳妇……”这事太奇葩了,在常人看来难以理解。说到这里,他又笑了一声:“生出孩子来也不管是谁的,反正都是自家的。等到孩子们长大,又再娶一个媳妇……”
听的人受不了:“这也忒穷了。至于么?”
“这有什么?”月光下,那人过来哥俩好似的揽住他的肩,边往回走边低声道:“听说那实在讨不到媳妇的,就讨个男媳妇,除了没孩子,其他都一样,还别不信,这是我跟那人谈时,他亲自说的……哈哈哈哈……”
最后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调笑。
人一走,楚云梨再也不忍了,从麻袋里爬出来。她一开始以为他们要搬到偏僻处将人给杀了呢,没想到张明秋比她以为的更狠。
这么一想,上辈子的陈桂花在大火中丧生还要好点,好歹没有落到那种地方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越想越气,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楚云梨本来也是准备等他先出手,然后将人收拾了。如今再不客气,她拎起麻袋跑了回去,到了院子里敲晕守门的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