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梨放下筷子,往后退了一步:“对不住,我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夹。”
张明秋眯起眼,他忽然发现,陈桂花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以前的她胆子很小,遇上这种事早就吓得哭出来了,还会上前帮他擦脏了的衣衫,但此时的她……眉眼间虽然满是害怕,他心里却总觉得这害怕是假的,处处透着一股古怪,他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又看不出哪里不对。
接下来一天,楚云梨只关在自己的屋子里。
张明秋来这里已经耽搁了太久,洪家人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洪母,哪怕有高明大夫救治,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他一刻也不想多待,当天半夜就准备好启程。
楚云梨没有单独的马车,不过,张明秋这样的富家公子出行,光拉货的马车就有两架,她靠在一堆被褥中,还算安逸,由于起得太早,一上马车就昏昏欲睡。
忽然,马车停下,张明秋身边的随从怒斥:“好狗不挡道。要是我没看见,马儿会直接踩死你,还不让开。”
“我……我是来找桂花的。”陈母的声音怯怯传来:“她即将跟着富家公子去过好日子了,这一别,大概一辈子都再也见不着。我这个做娘的心里痛得很,所以想来见她最后一面。”
说着,开始扯着嗓子嚎:“桂花……桂花!你下来,咱们母女说说话。”
楚云梨掀开帘子,前面的张明秋满脸不耐。她没跳下去,只扬声道:“公子,她将我送去洪家,已经卖了个好价,你大概也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今日跑到这里来拦着,并不是为了叙旧,只是为了讨要银子。”
张明秋冷笑一声,靠在马车壁上懒懒道:“给我打。”
两个随从跳下去,摁住陈母就是一顿揍。
陈母惨叫连连,一开始还求公子饶命,求女儿救命,几句话之后见楚云梨无动于衷,便开始破口大骂。骂陈桂花没良心,不知感恩,是个畜牲暗娼之类,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再后来,她嚎都嚎不出来了,众人才收手。
张明秋看着底下浑身是伤的陈母,想到的却是以前在村里时那些人看到他受苦时的漠然,那时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也没人说公道话,想到此,本就冷硬的心肠更硬了些。他居高临下的道:“本公子是有许多银子,但不会给村里的人。滚!”
陈母确实是来要银子的,她想着自己将女儿亲自送到了这位公子手里,但凡这富家公子懂点道理,都该给她一些好处。
结果,银子没讨到,讨得了一顿揍。看这架势,她要是不赶紧把路让出来,回头还得挨打。可她受伤太重,根本就起不了身,只能……滚着让开。
楚云梨漠然看着路旁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陈母。
陈母对上女儿这样的眼神,直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桂花她……何时变得这样冷的?难道自己真的太过分?
不!自己没有错!
自己生了桂花,养了她长大,为她饱受村里人的非议,还被男人打得浑身是伤,这丫头就该孝敬自己啊!
陈母看着马车走远,如是想到。她浑身痛得厉害,这里已经出了镇子,周围人迹罕至,她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一直躺到了中午,日头渐渐升高,她被晒得头昏脑胀,才缓缓爬到路上去。
又等到了下午,才有人路过,那人并不是个热心肠,好在也没冷心到见死不救,到了镇上后,告知了这边的消息,很快就有热心的人过来把她送回了村里。
但她受伤很重,又晒了一天,回家后已经去了大半条命。陈家有一些积蓄,陈父立刻给她请了大夫。
大夫配了药,但是,过去许多年里陈父一直都在外头忙活,家里的事从不沾手。这药虽然是配了,他却懒得熬。一开始还煮了一锅,后来就用凉水泡一泡喂给她。
陈母的伤本来就重,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不过日,她就发起了高热,开始说胡话。这个时候,村里有人办丧事,陈父去帮忙,每天都吃了饭,还与人喝酒,醉熏熏的回来。等到发现陈母的异常,已经迟了。
陈母奄奄一息,却还不想死。她好不容易生了儿子,孩子才四五岁,她没有享到儿孙福,不甘心就此离去。
陈父是愿意救她的,又去请了大夫。
大夫看到她伤重成这样,心头咯噔一声,当面没说什么,老老实实配了药。出门后将陈父拉到旁边:“这次的药喝了,天黑之前如果还没退热,你就赶紧另请高明,要不然怕是要准备后事。”
陈父吓一跳:“这么严重?”
大夫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等大夫走了,陈父立刻去找了隔壁大娘过来帮着熬药。于是,陈母受伤太重命不久矣的事情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有那热心的人已经到了院子里等着帮忙办后事。
一开始,陈母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药熬好了,哪怕她起不来身,也还是强撑着喝了下去。躺回去又觉得昏昏沉沉。
“桃花呢?”
照顾她的大娘叹息:“已经有人告诉桃花,她得空的话应该很快就会赶回来。”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不以为然。陈家是怎么对待女儿的,村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桃花那个男人实在不像样子,陈家若是没那么贪财,好好给女儿挑个人家,桃花也不至于带着两个孩子还要伺候躺在床上的废人……如果因此恨上他们不肯回来,实在太正常了。
桃花不想回去,却也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这世上有些长辈就是觉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方才已经有人来约她了。还劝了半天,大意就是:人之将死,过去的恩怨也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过。
她磨蹭了一会儿,那位大娘又来了:“桃花,快走!你可别耽搁太久,听说村里都有人去你家等着帮忙办丧事了,你比外人还到得慢,说不过去的。”
桃花:“……”
得,再去最后一趟。
两人往陈家走,大娘看出来她的不甘愿,道:“你娘确实不像样子,我私底下也经常说她。但是,她快要不行了,你要是不回去见最后一面,日后后悔了,想见也见不着。”
这话挺有道理的,桃花并未反驳。
到了陈家院子里,果然坐了十几个人。和平日里的冷清完全不同,有人从外面路过,都能察觉到这边出了事。
桃花直接进了屋。
陈母看到女儿,低低道:“桃儿,你姐姐那个白眼狼……她要打死我……”
听到这话,桃花一个字都不相信,她沉下了脸,这人都要走了,还在污蔑姐姐,外面那么多人在呢,若是传出去一字半句,往后姐姐的名声还能听?
她冷声问:“她亲自打的?”
闻言,陈母呛咳不止,好半晌才止住:“她让人打的!”
“姐姐没那么大的本事。”桃花面色漠然:“他刚到那位公子身边,肯定指使不了公子身边的人,应该是你去拦路要银子,惹了公子的厌烦,所以才有这一场灾。”
猜得全对。
陈母气得胸口起伏不止,却也知道这事儿不算太要紧,如今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自己的伤养好,而靠着男人照顾,她是好不了的。
“你给我熬……”
桃花听出来她的未尽之意,打断道:“我家里两个孩子那么小,全靠我一个人照顾。杨大铁那个混账下不了地,也指着我。我要是过来了,他们都得饿肚子。娘,你找别人帮忙吧!”
说着,缓步出门冲着外面众人打了招呼,又推说自己家里有事,很快就离开了。
陈母一个人躺在床上傻了眼。
帮忙的人很多,都愿意帮着熬药,甚至还有村里的大娘把她的被褥和衣衫全部换下来拿到河边洗干净。
可已经迟了。
陈母的病情拖到这么重,照顾得再好都救不回来。她不想死,晚饭时努力吃了一大碗,落在众人眼中就是她暂时还断不了气,于是,晚饭后众人纷纷离开,只剩下陈家父子。
陈父跟人喝了酒,脑子昏沉沉的,把孩子塞给了自己本家的一个堂兄弟,托他帮忙照顾。送走了人,正想回去睡呢,又听到了轻巧的敲门声。
他心中一动,过去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年轻女子,顿时一乐:“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村里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朱氏,她男人常年生病,夫妻俩一般不出门,在村里的存在感极低。好多人都不知道陈父和她私底下有来往。
朱氏咬了咬唇,看了一眼正房:“我听说嫂嫂病得很重,心里不放心,又不敢见人,所以等众人离开之后才过来探望。”
都说饱暖思□□,陈父这会儿喝了酒,正有些冲动,看她含羞待切的眉眼,心里喜欢得不行,一把将人拽进门:“都快死了的人,不用瞧她!”
朱氏被掐疼了,娇呼一声:“哎呦,你轻点,嫂嫂还在呢。”
大门关上,两人开始打情骂俏。
这夫妻之间,有些亲密的事情想要瞒过对方不容易,要说陈母对自家男人身上的变化一点都不知道那是假话。但一直都没有闹到她跟前来,她也假装不知道,实在是她以前连生了几个丫头片子,没那底气跟他计较。
而此刻,她都要死了,这男人还在外头玩女人,陈母越想越气,将手边的东西砸了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陈父自然听到了,奔到窗边,皱眉问:“你在做什么?”
陈母狠狠瞪着窗旁的男人,目光在他脖颈上的一处红痕上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问:“她那个孩子……”是个已经六岁的男娃,她一直怀疑是男人的种。
换作以前,被妻子当面问,陈父或许会搪塞过去。但人都要走了,没有再骗她的必要。他颔首:“那就是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