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抽噎着要说,又闭嘴不说。
贾瑚道:“当日我和你爹娘说过,不许给你带一两银子。下午我便往定安伯府去,不管是谁给你带的,想必你爹娘都少不了会得个没脸。”
薛蟠吓得止了哭声,睁着肿胀的眼睛抬头看贾瑚,眼神瑟缩害怕。
贾瑚命:“把蟠大爷送到屋里梳洗上药。”又和薛蟠道:“你私藏金银,还要贿赂先生,这个错儿我先记下,等从定安伯府回来再处置你。下午你继续跟着先生上课,晚上回来我要查验。”
被贾瑚捂住口鼻不能呼吸的难受清晰被薛蟠回忆起来了。
还有板子落在身上的疼痛,这些日子养伤的苦楚,也一并浮现在薛蟠心头。
齐安带着人把发抖的薛蟠带到屋里,贾琏问贾瑚:“大哥要和薛家怎么说?”
贾瑚问:“你跟着我一起去?”
贾琏忙道:“临近年关,想必定安伯府也忙得很,大哥是定安伯府女婿,去了无妨,我就不跟着去添乱了。”
贾瑚问温修昀:“昀兄弟去不去?你有段日子没回定安伯府了。”
温修昀笑道:“我也不去了,和琏兄弟一起在家罢,也防着下午家里再有什么事儿。”他略犹豫道:“左右过年也要回去的。”
说完这几句,三人到贾瑚书房用了午饭,温修昀和贾琏看这里无事,便往前回各自院子去。
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到了温修昀院门,贾琏问:“昀表兄怎么不回去?”
温修昀笑道:“琏兄弟说这话怪没意思。”
贾琏也一笑:“我说这话是真心的,并无试探之意。”
温修昀收了笑,认真看着贾琏道:“我知道琏兄弟心里过不去,不必勉强。再者将来的事谁也不能料准……”
贾琏道:“有些事确实不能料准,可有的事结果显而易见,我没必要拿那么一点儿的不确定误了别人。”
“昀表兄,我今日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贾琏对温修昀一礼,转身往前行去。
温修昀在原地犹豫半晌,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垂眸回身,进了自己院子。
吩咐人备马,两刻钟后出发,贾瑚躺在床上假寐一刻,睁眼起身要走,行到门口,却见齐安在外头等着,便问:“什么事儿?”
“回大爷的话,是蟠大爷说有话想对大爷说。小的不敢自专答应蟠大爷,来问大爷的意思。”齐安回。
贾瑚把马鞭子拿在手里,快步到了苍柏院薛蟠卧房,随意一坐,道:“给你半刻钟,想说什么快说。”
薛蟠看贾瑚手上马鞭黑得发亮,在他手里慢慢敲动,吓得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半刻钟眨眼就过去,看薛蟠不说话,贾瑚起身要往外走,被薛蟠哆哆嗦嗦从背后叫住:“瑚、瑚大哥!”
贾瑚在门口转身看向他。
薛蟠已吓得又哭了,抽噎着说:“瑚大哥,你能不能别去问我爹娘?你再打我一顿也行……”
贾瑚问:“你是真心这么说?”
“真的,真心的……”薛蟠以为贾瑚要答应,忙着抹眼泪回答。
贾瑚再问:“你为什么不想让我去找你爹娘?”
薛蟠抿嘴不说话。
“让我猜猜,这些金银是姑母给你的,你怕我去告诉姑父,让姑父姑母起矛盾,姑母丢脸?”贾瑚淡淡道。
薛蟠瞪大眼睛。
贾瑚道:“你宁愿自己挨打,也不想让姑母被姑父斥责,倒还算孝顺。”
薛蟠眼里露出喜意,嘴巴微张,道谢的话已经到了喉咙口。
可贾瑚下一句却是:“但你要知道,任何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做错了事要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例外。”
薛蟠的笑意凝固了,渐渐又变回恐慌害怕。
“姑母不该给你带金银,但若你一直不被人发现,就不会连累到姑母。”贾瑚走近薛蟠两步,居高临下和他说,“你做错了事,不但自己要付出代价,还会牵连别人,我以为经过上次,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定安伯府的嫡长孙女被你害得有心智不全的可能,你爹娘没告诉你他们付出了什么,才换得你的平安?”贾瑚给薛蟠留下一句话,出去了。
薛蟠哆哆嗦嗦蹲在地上,心中塞满了惊慌疑惑恐惧。
爹娘……为了他,都怎么了?都被怎么了?
他面上又被眼泪划满,跌跌撞撞跑到汤嬷嬷身边,问:“嬷嬷,嬷嬷,你知道不知道瑚大哥的话是什么意思?”
汤嬷嬷面容一如往常端肃,只道:“没得大爷的话,我不能告诉蟠大爷。若蟠大爷想知道,到了晚上大爷回来,可以再去问。”
“还有两刻钟上课,大爷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方便?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汤嬷嬷惯常询问。
薛蟠摇头又点头:“没有不舒服……我渴了。”
汤嬷嬷给薛蟠倒杯温茶,一口口喂给他,又道:“大爷的手再上些药罢。”
“瑚儿怎么这时候来了?”温瑛看时辰钟走到未正三刻(下午两点四十五,)笑道,“这不早不晚的。”
命人去把贾瑚请进来,温瑛和柳如眉道:“你先去罢,吩咐厨房晚上置些酒菜,若老爷晚上回来得晚,让佩儿仁儿陪他吃饭。”
柳如眉笑着答应了去了。
温瑛想起那日和王子腾说的话,连老爷都说让两个孩子多相处无妨,她有什么好拦着的?于是便命:“告诉姑娘,瑚大爷来了,叫她好生梳洗打扮了来。”
贾瑚进门给温瑛行礼问了好,温瑛让他坐,问他这时候来了何事,贾瑚便把薛蟠拿金银意图贿赂贾代儒之事说了。
温瑛又是觉得可笑又是觉得可气,道:“你姑母这人真是……”问:“那你现在过去?”
贾瑚道:“时候不早了,今日早解决了也好。”
温瑛嘱咐:“你到了那边儿可好好的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闹得你姑母太没脸。”
贾瑚道:“岳母大人放心。”
温瑛笑道:“你快去了回来,我才命人去叫鸾丫头了。你回来得早,你们两个还能说说话。”
贾瑚立时起身对温瑛一礼:“多谢岳母大人!”
温瑛无奈笑道:“快去罢!”
贾瑚脚程快,没用人先报信,不一时就到了长松院。
把给王家贾家的分红都给了,赶在腊月前在户部销了帐,将养了这些日子,薛良养回来几分,每日能下床走动了。
生意上的事儿渐完,薛蟠被送到荣国府,家里就剩他和王宜静两个并宝钗这女儿。白日无事,薛良便命把薛宝钗抱来他屋里,亲自教导女儿读书认字。
薛宝钗虽是女孩儿,一概天赋却比其兄薛蟠高了十倍,她现在不比三四岁时淘气,坐得住了,薛良教她什么她都学得极快,不过二三十日,已把千字文一本读顺记诵,字也全部识得。
薛良见女儿这等聪慧灵秀,心下安慰之余,只恨宝钗不是儿子。若能得个宝钗这样的儿子,他还愁这些做什么?
但遗憾归遗憾,薛良并不因薛宝钗是女儿就懈怠教她。(注1)
男子读书明理能科举做官光宗耀祖,女子虽不能入仕做官,但来日嫁到别家,若不明道理,不能得夫家喜欢丈夫疼爱还是小事,行差踏错心里糊涂连累家族才是大事。
岳家王家虽势高,太太也是端庄闺秀,但太太从小不读书识字,终究眼界有些浅了,人也有时候会糊涂,宝钗既有如此天赋,他可不能让宝钗长成太太的性子。
薛良成日有空就教导宝钗,王宜静自然要和丈夫女儿呆在一处。薛良身上并未好全,每日能教宝钗半日就算多的,剩下的半日,王宜静便带着宝钗学些针线女红。
此时已是下午,薛良精神不济,午饭后就在内间床上歇息。王宜静和薛宝钗母女在东里间榻上坐着,薛宝钗拿笔描花样子。
听人报“瑚大爷来了”,王宜静慌忙起身,问人:“他到哪儿了?怎么突然过来?知不知道因为什么来的?”
婆子回道:“瑚大爷就在院门儿等着,不知道因为什么。”
王宜静没奈何,看宝钗放下笔看她,命:“先把姑娘抱到后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