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都是因为我们这些年没在母亲身边,没人陪着母亲,所以母亲才越来越信宋嬷嬷的话……”
“别叫‘宋嬷嬷’了,她也配?”王仁突然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听得王熙凤抬头看他,“不过是个死死扒住母亲要银子要东西不干好事又挑唆母亲糊涂的臭婆子罢了!你忘了孙大娘说的,当年这婆子唆使母亲给了大娘多少委屈受?”
“我知道!我没忘!不止哥哥恨她,我也必不会叫她有什么好下场!”王熙凤含泪怒道:“我说的是母亲,一时没改过口,哥哥挑我这点儿错做什么!哥哥就一点儿也没想过我说的吗?”
王仁松开王熙凤的手,退后了半步。
春涧见势不妙,忙道:“姑娘别动,我要往姑娘发上戴簪子了。”
王熙凤知这屋里不仅有她的人,还有许多摇摆不定的人,只能忍了冲到心头的怒意委屈,扭头对春涧道:“随便戴两支簪钗就罢了。”
郑氏还在里间不知生死,王熙凤确实不好打扮得华丽。春涧斟酌着挑了一对儿只有簪头有珍珠装饰的福字莲花托金簪给王熙凤簪在发髻一边,又选一支梅花金簪簪在王熙凤脑后,外再把一对儿素净珍珠耳坠给王熙凤挂在耳上,连花也没戴一朵,这便是所有的首饰完了。
王熙凤梳妆完毕也不照镜子,和王仁分坐在临窗榻上左右,焦心等待内室消息。
大夫被领着一路跑来了,隔着帘子诊过郑氏的脉,只顾摇头,开了一剂药命煎了,又给郑氏施针一回。
王熙凤要避讳大夫,王仁已早等在堂屋里。见大夫满头汗的出来,急着问:“我母亲怎么样?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大夫皱眉摇头:“夫人身体底子本就有些虚,这一胎怀得不稳,更兼连日劳碌操心费神,以致劳累落胎,情况着实不大好。我暂已施针保住夫人心脉,还是速让产婆过来,给夫人接下胎儿。不然血止不住,只怕……”
王仁又问:“产婆已命人去请了。那若胎儿顺利取出来,于我母亲性命可有碍?”
大夫叹道:“只能等胎落下来再说。”
王仁只能跌足叹息。王熙凤在东侧间听了,也不由垂泪。
白老七家的出来,让王仁请大夫暂歇,她又出去催人赶紧把产婆送来。
其实还未过卯时,天还未全明,王熙凤心下煎熬,却似等了一整日似的。
终于产婆也来了,净手进了卧房,在郑氏身下掏了一回,把死胎和胎盘取出。大夫第二剂药诸人已煎出来,喂给郑氏服下。过得一两刻钟,郑氏下身渐渐止了血,只淅淅沥沥的还有。
白七家的和王仁又请大夫去给郑氏诊了一回脉,大夫诊完,先不说情况如何,问:“王老爷可在府上?”
王仁和白七家的对视一眼,道:“父亲昨日外出,家里已命人去请回来了。还请您直说母亲情况如何罢。”
这大夫也常在王宅行走,知道王二老爷和郑氏夫人都是何等样人。王二老爷这时候不在家,大半是去花枝柳巷流连了。
王仁催逼得紧,大夫只得道:“此次落胎对夫人损伤甚大。若一两个月内能止住血,还能将养得回来。若止不住……那便能养多久是多久罢。”
王熙凤在东侧间分明听得清楚,却紧紧抓着春涧的手问:“姐姐,大夫说了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春涧见王熙凤眼圈儿红肿,眼神里都是茫然无措,软了心肠,喃喃道:“大夫说,若二太太好好将养,能养回来的。”
王熙凤抿嘴笑了,闭上眼睛道:“我就说,一定是这样。春涧姐姐说得对。”
产婆被白七家的派人送走,大夫让王仁带到前院暂住上一段时日,王熙凤坐在郑氏床边发愣,白七家的点郑氏屋里所有的丫头婆子,给每个人分派活计并敲打诸人。
郑氏在床帐中沉沉睡着,王子胜终于迈入了府门,慌忙往内院赶。
隐约听得外间白七家的声音停了,王熙凤给郑氏掖紧被角,出至堂屋,和她道:“孙大娘,我叫她们把我的被褥拿到这边侧间罢,我晚上守着母亲睡。”
白七家的叹道:“我知道凤姑娘想孝顺二太太。但二太太这不是一般的病,是小产落胎,人服侍起来,有许多姑娘见不得的东西。再说姑娘年纪尚幼,娇生惯养,就是服侍人,不如叫丫头婆子们服侍。姑娘若想离二太太近些,便让人看看这院里东西厢房哪边暖和些,打扫出来,姑娘暂住罢。”
王熙凤抿着唇儿点了头,白老七家的便又使唤人去收拾屋子。
而王家二房的正经大管家娘子侯新家的就看着白老七家的内外忙碌使唤人,一丝儿插不上手。
不过侯新家的半点儿没有不满,反而跟在白老七家的后面帮东说西,又明里暗里打探问:“孙嫂子,太太身边儿的宋嬷嬷真被大姑娘关起来了?”
白老七家的被问了四五遍都不答。等她把各样儿都安排好,方道:“那是凤姑娘的事儿,我是奴才,不敢打听。嫂子若想知道,直接问凤姑娘罢了。”
侯新家的讪笑几声,道:“大姑娘厉害,我可不敢问。”
想到三爷凤姑娘和他们早晚要回北去,两房虽早已分家,二老爷家里说是外人家,其实和老爷太太脱不开关系,白老七家的便道:“那宋婆子迷惑二太太,已被凤姑娘发现。我们终究要回去,往后这老宅里还得你们操心呐。”
侯新家的得了这两句话已经满意,碍着郑氏还在屋里躺着,不好笑,便对白老七家的说了一箩筐的奉承之词。
白老七家的听得烦躁,又不得不听。正想着有个什么事儿让这侯新家的去干时,听得人报:“老爷回来了。”跟着便是王子胜进了院门儿。
王子胜一进院门儿就只顾着往正房走。
白老七家见势的忙绕到王子胜跟前儿,行礼回道:“二老爷,二太太的胎已落下,大夫给二太太施了针开了药,二太太还没醒呢,现是凤姑娘在屋里陪着。”
听得孩子掉了,王子胜不由跺脚叹息,又问:“好好儿的怎么掉了!快说!”
白老七家的故作犹豫道:“奴才往日都不在里面伺候,知道得不多。只听说是因为二太太身边宋嬷嬷见不得凤姑娘给二太太帮忙,成日里挑唆着要让二太太自家办年事。二太太这些日子操劳过度见了红。好像等大夫的功夫,宋嬷嬷又对凤姑娘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还扯着了二太太,弄得二太太疼晕了,所以才……”
王子胜破口大骂:“这死老婆子!下·贱东西!往日我就说太太尊这姓宋的太过,一个臭奶妈子,好像这姓宋的是老子丈母娘一样!这回孩子没了,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白老七家的心里嗤道您这话说得好,不是也被宋婆子玩儿得团团转?嘴里却忙劝:“二老爷请息怒,凤姑娘已经把宋嬷嬷拿下关在屋里了。二太太还未醒,您略小声些罢。”
王子胜又是一跺脚,不去看郑氏,也不问郑氏如何,只问:“姓宋的关在哪儿了?”
白老七家的道:“关在凤姑娘院儿里呢。”
此时王熙凤已听得外面动静迎出来,王子胜便又问王熙凤姓宋的在哪儿。
王熙凤本想说,但想到宋婆子惯是满嘴里花言巧语,父亲人和母亲一样的糊涂,别再被她说迷了,便哭道:“父亲,那宋婆子害得我没了弟弟,我想亲手处置她!”
“没的是弟弟?男胎?”王子胜更加可惜。
王熙凤不想再看王子胜,略偏了头装作拭泪,道:“是,产婆是说是个男胎。”
王子胜伸腿瞪眼转着跺脚一回,白老七家的赶忙把他劝回前院,好歹他走之前没忘了嘱咐王熙凤一句:“那你好好照顾你母亲,左右你也管过家了,缺什么少什么,你自己着人拿罢。”
王熙凤低着头行礼,哽咽应了。
这就是她的好父亲……
母亲在床上躺着,生命垂危,父亲是只顾着流掉的男胎,一点儿不顾母亲的身子了吗?
白老七家的看出几分王熙凤心里所想,心里掂量过几回,终究劝了一句:“这几年二老爷没的孩子足有四五个,崔蒋安三位姨娘都落过一胎,现也活得好好儿的,所以二老爷便没在意。再说二太太才落了胎,屋子里二老爷确实不好进去……”
王熙凤问:“那还有一个锦霞呢?”
白老七家的低声道:“那锦霞是惹怒了二老爷,二老爷发怒,把她推到桌角上,所以才……”
“惹怒了父亲?”王熙凤冷笑,“不是宋婆子,好好的怀着身孕的姨娘,怎会惹怒了父亲?”
白老七家的见王熙凤心里都明白,便不再言语。
到得下午,日头下落,又被灌了两碗药,郑氏终于悠悠转醒。
自家身上的感受瞒不过自己,郑氏一睁眼,先摸向小腹,再感觉到身下光着,下面铺着东西,身上不断往下滴落着什么,便知道孩子已经没了。
王熙凤守在郑氏床边一整日,除吃饭和婆子给郑氏擦身等必要回避之外,她都坐在床边。见郑氏睁开眼,王熙凤惊喜道:“母亲醒了!”又亲自伸手拉帘帐,往外命:“母亲醒了,快端水来!”
郑氏抬眼,见屋子里只有王熙凤和几个丫头婆子,虚弱问道:“宋嬷嬷呢?”
王熙凤眼中喜意淡去,抿唇问:“母亲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郑氏喃喃说得一声,忽然想起来晕过去之前王熙凤和宋嬷嬷的对话。
她抖着把手拿出锦被,拼命去拽王熙凤,努力问:“你那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撇开眼神:“大夫说母亲现在不好情绪激动,母亲别问了,等好了我都告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