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司直撇了撇嘴:“倒也罢了,这林姑娘倒也配得上那‘扬州名侦探’的雅号。”
阮廷玉淡淡地“嗯”了一声,“初见此女,我看她身身形怯弱,还以为是个见风倒的,没曾想到……”
张司直见他说话没尾,遂半晌没吭声。
两人的马慢悠悠地迈入渐渐热闹的街坊,一阵温热的南风吹来,街边杨柳叶絮飞扬,青中带了点黄。
阮廷玉微微眯了眯眼,心头近乎莽撞地一点痒。
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
贾府素来重排场,黛玉下了船,见波光水鸟的码头上站着一溜人,光是乘了小轿子来接的就有三个仆妇,并着四位轿夫,神色倒是恭谨客气,眼底话头却带着些京城人才有的傲慢。
码头风大人又多,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只礼貌地点了点头,便扶着雪雁小心上轿。
轿子是用料不凡的宝蓝色织金绫,檐上挂着叮当作响的佩璜,雪雁淘气地伸手去荡,回眸看见黛玉的眼色,便立刻收了手。
自上了轿,雪雁老实地坐在下方,黛玉看她模样委屈,便掀了纱窗,招手叫她一起看街市景象。
这京城果真与扬州不同,街极宽阔,楼也高大,人烟阜盛,透着世俗的太平盛况,担得起“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的美誉。
又行了半日,只听得人声寂寂,路边都是高大的青石围墙,街头只剩下几个零散行人和烟火小摊。
雪雁转着眼珠,惊呼一声:“好威风!”
黛玉顺着她目光看去,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瞪着一对虎虎生风的眼,心道:这便要到贾府了。
再往前走,是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的仆人,正门之上有一匾,写着“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
黛玉放下窗纱,理了理衣摆,只见雪雁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她脚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不由得“噗嗤”笑出来。
“怕什么,又不吃人的。”
雪雁不响,只是别别扭扭地抿嘴摇头。
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三间大门,这便是荣国府了。
轿夫也不进正门,只从西边角门将黛玉送进去,直到垂花门前才放下。
年长的仆妇们拥上来,扶着黛玉过了垂花门,两边是朱漆的抄手游廊,转过颇富丽堂皇的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再是小小的三间厅,往后才是雕梁画栋的正房大院。
檐下鸟笼鸣叫不止,温热的焚香从房内钻出,黛玉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回头,雪雁早就迷了方向。
贾敏在贾府时颇受宠爱,林黛玉此番进京,贾母史老太君自不必说,念及远在扬州的女儿,拉着黛玉涕泗横流,又忙介绍了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几位夫人,还有迎春、探春、惜春等生养在贾府的姑娘。
黛玉只觉得目不暇接,好在素日里随着父亲林如海见了些世面,又随着扬州府尹断案,对这样的人情场面虽心有抵触,行事却也体面妥贴,看得王夫人等人心中暗叹,这落落大方的模样,倒真是敏小姐亲手教养出来的女儿。
等到宝玉回来,凤姐儿便忙叫人开了宴席,主菜是贾母偏爱的黄焖佛跳墙,还有高丽的红参鹿筋汤、临江的红烧黄雀、江阴的清炖鱼头、淮左的蟹粉大包,潮州的大响螺碧绿炒,端的是软烂厚重、浓油赤酱。
黛玉坐在长桌一角,盯着眼前佳肴,只拿筷子轻沾一点,便觉油腻腻的,便捏着象牙杯中梨花白,小心翼翼喝了几口。
宝玉坐在一边,笑盈盈不住问她:“妹妹可想家了?”“妹妹多吃些。”“妹妹可曾读书?”“妹妹尊名是哪两个字?”“妹妹今夜同我一齐在老祖宗房中歇下可好?”
黛玉只垂着眼帘,间或答上两句,直到贾母发话:“宝玉,别烦你妹妹了”,才得到片刻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