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眼前这一幕感到深深的恐惧与震撼,人类的本能叫嚣冲撞着胸口,急促的心跳声和父母的嘱咐与关怀一起回荡在耳边,逼我赶紧离开。
理智告诉我应该马上离开,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但我一动不动,只是伸手握住了那根曾抚上我肩头的触手。
“初次见面,我是舒里。”
……
接下来的三年,我在天文宇宙总局一边读书,一边配合老教授们做研究。
是,这里只剩下三名老教授,其余的人都死了。
可即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检测古神栖身地周边环境的变化推测它的动向,以及想办法绕过古神离开这座宇宙。
然而,古神的体型太庞大了,它就像神话中的衔尾蛇,将宇宙圈在怀中,仿佛抱着一个抱枕,沉沉地睡着。
它睡了无数个年头,却可能在下个瞬间苏醒。
绕不过去,逃不出去,也无从抗争。
总局里的宇宙学家还很多的时候,有人试图抗争过。他们在宇宙飞船里装满杀伤力最大的武器,想要飞到古神附近发动,和它同归于尽。
那是一颗就足以毁灭一整个星系的武器,宇宙飞船里装了数万的量,甚至能够炸开宇宙与宇宙之间的间隙。
可现实给了他们无情一击。
事实证明,科学的尽头离神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人类的科技没能对古神造成任何影响,因为飞船在靠近的那一瞬间,就被扭曲成不死不活的怪物,然后在三秒钟之内风化成宇宙尘埃。
人们此刻看到的每一粒星光,都藏着宇宙学家们不甘的灵魂。
“我们别无选择,之所以还坚持观测,是因为我们不想某一日无知无觉地死去。”
老教授的复眼盯着屏幕上那行静止的宇宙坐标,长满利齿的嘴弯起一个笑容。
我坐在他的肩膀上,替他记下数据里一个有重大变化的节点。
他已经不方便再拿笔了。
三年,这三年来,我学到了宇宙学领域最精深的知识,也品尝到人世间最幽深的寂寞。我的英雄梦做了整整三年,一刻也不曾停歇,只是到底不像少年时那样天真了。
“少年人,你还这样年轻,应该多笑笑,总板着脸做什么呢?”
闲暇之余,佝偻的老教授会跟我开玩笑。
他说他年轻时和我一样帅,在学校里也是个风云人物。那时追他的人可以从天文宇宙学院排到星网外环,只可惜他沉迷宇宙学事业,甚至还考虑过和自己的学位证书领证,所以全都拒绝了。
那会儿总觉得时间宝贵,喝口水都恨不得掐秒表控制时间,既没时间笑,也不爱笑,现在倒好,有时间了,却连笑的机会都没了。
听完他说的话,我百忙之中抽空勾起嘴角,冲他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我比较幸运,这三年来,我的身上并没有出现扭曲现象,我的大脑也从来没有陷入混乱与疯狂。
我很庆幸,偶尔也有些遗憾,毕竟没有被扭曲代表着我的“英雄”生涯会留下遗憾。但更多的是一种期盼——
或许古神还将沉睡很长一段岁月,或许人类还有时间。
我如此期盼着,就连枯燥繁杂的数据,也在我笔下开出花来。
直到三名教授突然在我面前碎裂。
毫无征兆的,猝不及防的,碎裂。
他们上一秒还在观测数据,还在教我观测的技巧,还在纠正我的错误,还在和我聊家里的猫,这一秒却无声无息地碎裂成粉末,消散在陡然亮起的警示灯中。
一根触手从半空掉落,那是老教授伸出来要抚摸我头发的手,它落在我的头上,留下最后一点未尽的温情,然后静静湮灭。
观测屏幕左侧那行本应永恒静止的坐标,此时正以极快的速度变化。与之相对的,右侧的数据流静止了下来。
时间到了。
不是我的时间,是人类的时间,是这个宇宙的时间,到了。
我呆坐了一会儿,也许只是一瞬,便抬手按下旁边的红色按钮,向全宇宙发出来自天文宇宙总局的最后一条讯息。
——古神已醒。
然后我摸了摸头发,好像从前回应老教授的安抚那样,再用笔在纸上写下三位教授和我的名字。
查理尔,菲莫斯,安吉亚,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