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新生活 张平 9992 字 2022-09-29

绵绵的学习成绩一直就不怎么好,家人谁都清楚,学校的老师也一样清楚。

只是在两个月前,成绩对绵绵来说,似乎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即使绵绵的成绩再差一些,上大学甚至上重点大学对绵绵来说也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原本绵绵在市十六中上学,一年多前转学到了延门中学。延门中学是整个延门市最好的一所重点高中,绵绵则分派在这个重点中学的重点班读书。能在这样的学校和重点班上学,再加上绵绵的背景,上延门市的大学可以说是张飞吃豆芽。光延门市就有四所大学,其中一所还是全国重点大学。特别是这所重点大学,交通便利,离家只有三站地,几乎就在家门口。绵绵要是上了这所大学,那实在太方便了。至于另外的三所大学,虽然不是重点,但在省里也都是很不错的大学。绵绵究竟上哪所大学,武祥当时好像连考虑也没考虑过。按武祥的意思,绵绵愿意上哪所大学,就上哪所大学。因为这几所大学的领导都曾三番五次托人给武祥说过,几乎是千叮咛万嘱咐,希望绵绵一定上他们的大学。这些学校的领导并没有说假话,他们打心底里都巴不得绵绵能上他们的大学。

之所以要争着抢着让绵绵上他们的大学,并不是因为绵绵有什么特长,更不是因为绵绵学习成绩拔尖,或者有见义勇为、发明创造、文体特长诸类的突出事迹和成绩。原因也就这么一个,当然也是人所共知、见怪不怪的公开秘密,就是绵绵的舅舅魏宏刚是这个延门市的市委书记。这些学校的领导谁都清楚,招一个绵绵这样的学生进来,就等于给学校的下一步发展拉来了关系,夯实了基础。这些年,几乎每一所市属高校都在迅猛扩招,原有的地盘都大大不够,捉襟见肘、四下缺钱。如果能同当地的主要领导搞好关系,在城市用地如此紧缺的情况下,有这么一个市委书记的宝贝外甥女在学校读书,那几乎就等于拥有了可以轻松对话的经济资源和政治资本。何况非此一项,一所高校同所在地的党委政府,方方面面都会有着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联系。

延门市是一个近七百万人口的大市,分管十五个县区,而且是省里条件最好最大的一个地级市,距离省城只有百十公里。还有至为关键的一点:延门市在省里的地位之所以无比重要,因为整个省城几乎就在延门市区的包围圈里。所以,能有这样一个当市委书记的舅舅,绵绵的升学从一开始就压根儿不是什么问题。甚至绵绵到省城大学读书,也不算什么问题。

其实早就有人在暗地里说了,绵绵根本就用不着参加高考,市里省里的这些大学根本就不在绵绵和绵绵舅舅的视野里。绵绵的舅舅其实也根本用不着亲自说话打招呼,早在上一个学期,甚至更早,绵绵将来上什么样的大学就已经有人给安排好了。

绵绵就魏宏刚这么一个舅舅,绵绵的妈妈魏宏枝又是舅舅唯一的亲姐姐。

绵绵的母亲比舅舅魏宏刚大八岁,长姐如母。父亲去世得早,魏宏刚几乎是姐姐一手拉扯大的,大学毕业后,还和姐姐一家人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也正因为如此,绵绵几乎就是在舅舅的肩膀上长大的。

魏宏刚有一个儿子,平时管束颇多,家教很严。只有到了姐姐家里,魏宏刚才能发出阵阵爽朗开怀的笑声。魏宏刚对绵绵的爱溢于言表,在舅舅跟前,绵绵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除了天上的星星和水里的月亮,绵绵想要什么舅舅就能给她找来什么。连绵绵的母亲也逢人就说,绵绵都是让舅舅给宠坏的。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在魏宏刚眼里,绵绵比亲生女儿还亲。舅舅疼外甥女,比疼亲生儿子还疼。魏宏刚如此疼爱外甥女,其实是对姐姐的敬重和回报。

绵绵的舅舅很年轻,今年只有四十二岁,是省里最年轻的市委书记。以他的年龄和他目前的位置,前程无可限量。

有这样一个舅舅,绵绵的未来也同样鲜花遍地,前程似锦。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两个月前,绵绵的舅舅在一次市委常委会上,突然被中纪委和省纪检委的四个人带走了。就像晴空一个炸雷,当人们回过神来再睁开眼时,一个威武庄严、顶天立地的市委书记,顷刻之间没了,真就在延门市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个在绵绵眼里和蔼可亲、威武强大的舅舅,一个说话铿锵、做事铿锵,在锦绣斑斓的延门市大地上显示着巨大魄力和超强能力的市委书记——绵绵的舅舅,就像是舞台上的一场魔术,眨眼间,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在人间蒸发了,看不到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魏宏刚被宣布接受审查之前,就有各种各样有关魏宏刚会出事的传闻与消息,特别是延门市的社区网站上,更是帖子满天飞。骂他的咬牙切齿,恨之入骨,说这个伪君子书记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天生就是地痞无赖、流氓恶霸;说好的斩钉截铁地认为绝对是一个好书记被一帮小人陷害冤枉了。黄钟毁弃,瓦釜雷鸣,魏宏刚几乎就是当年的岳飞、于谦、袁崇焕。武祥和妻子魏宏枝,魏宏刚的妻子,甚至魏宏刚的司机、秘书,甚至于还有魏宏刚的外甥女绵绵和魏宏刚上了初三的儿子丁丁,每天都有接不完的电话和短信。短信、微信、微信群,还有大大小小的朋友圈,大段大段的也不知哪里来的各种各样的文章和时评,铺天盖地地占满了手机最醒目的位置。都在强烈维护着延门市的公理和正义,都在显示着极大的愤怒和关切,或旗帜鲜明,或拐弯抹角,都奋不顾身地表示着坚决的态度和毫不动摇的意志。有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什么事情也没有了,这阵风已经刮过去了。因为省里下派的巡视组,也在巡视报告中对以魏宏刚为书记的延门市委领导班子进行了正面评价,并且赞扬市委书记魏宏刚“作风正派,严于律己,起到了应有的示范作用”等等。从此以后,家里的电话更是响个不停,常常是手机刚接通,座机又响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电话,锲而不舍地,顽强果决地从一大清早一直响到漏尽更阑,甚至有很多他们根本记不起来究竟是些什么人,是否真的认识,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居然也不断地不停地一次一次地打进电话来。有时候通话很久了,还是想不起打电话的这个人曾在哪里见过,究竟是干什么的。每个电话时间都很长,都有说不完的安慰话,当然其中不乏义正辞严的议论和义愤填膺的声援,也不乏各种各样的主张主意和绞尽脑汁的出谋划策。尽管他和妻子总是不断地提醒对方,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在电话上讲,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好像全然不顾这些警示和提醒,慷慨激昂有之,强烈抨击有之,忠贞不贰有之,泣不成声有之……于是武祥和妻子反倒要一遍一遍地宽慰和安抚对方,一遍一遍地给对方解释:我们也绝不相信魏宏刚会有什么大问题,我们一定要相信政府,相信纪检委,相信组织和领导。如今已经是法制社会了,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会像过去那样随便冤枉一个好人,现在网上瞎传的那些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是真的。宏刚当领导时间长了,哪能不得罪几个人,这些人在网上发泄发泄,咒骂咒骂,都可以理解。至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谣言和传闻,我们不信也不看。如今当一把手,也得肚量宽些,想说什么就让人家说去……等等等等,直说得头昏脑涨,口干舌燥,好像对方都是魏宏刚的至爱亲朋,不好生安慰就不能打消他们的忧虑和悲愤。

当时正值中秋节,虽然有八项规定,但借过节的机会,来家里的人甚至比过年时还多,包括市委市政府各个部门各个单位的人,心往一处想地都借这个机会不断到家里来问候和看望。武祥夫妇当然明白,好多人都是想让他们给书记传话,让书记明白,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着书记,维护着书记的尊严和声誉。武祥也看得明白,这些人也知道,现在不同过去,往年可以不来,但今年一定得来。往年来是锦上添花,如今来则是雪中送炭:真出了事,当然谁也不来了;万一没出事,来不来,那感觉和心态可谓天壤之别。虽然没有什么贵重礼品,但水果篮子、土特产还是堆得屋子里哪哪都是。

武祥和妻子当时见过的各个部门领导就不下几十个,特别是妻子接待得不堪重负,老用手捂着要打的哈欠。凡是那些年纪大点儿的领导,常常是说了没几句,眼圈就红了。安慰过后,紧接着又愤愤不平,思维敏捷,思考深刻:网络也是国家的网络,政府的网络,就没个人管管吗?宏刚是一把手,是书记,自己不好说什么,政府部门难道就看着不管吗?网上居然还说什么纪检委的已经调查问询过好几次了,宏刚都已经被监控了,连住所也被监视居住了。听听,这不明摆着造谣吗?我们天天跟宏刚书记通电话,他一天到晚还是那样忙得团团转,什么时候被监控、被监视居住了!

每逢听到这些话时,凡在座诸君的共鸣都很一致,也都很坚决,都很气愤,措辞基本上也都差不多:是啊是啊,确实太不像话了!这个网络也真该管管了,这让领导干部们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我们也查过,也向上面反映过,但至今谁也不清楚,谁也查不出来,这些东西究竟是哪里出来的,我们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情况汇总。我们也不是没有和魏书记说过这些事情,但魏书记从来也不表态,他有大将之风,既不介意也反对任何人追查这些东西。魏书记不表态,下面的人迟迟不敢妄动。其实,这股疾风从何处刮来,魏书记也不清楚,魏书记是市里的一把手,这样的事情,魏书记都不清楚不知道,我们怎么能清楚和知道。不过魏姐您放心,那些传谣的人政府肯定不会任其逍遥法外。我们支持反腐败,但有些人借反腐败肆意攻击党和政府的领导一把手,那也是决不允许的。

武祥渐渐地也看出来了,这些人虽然说是这么说,话赶话地这么说,反倒有了此地无银的意味,并没有什么底气。有时候,有些人干脆支支吾吾地避开话题,净扯一些不酸不咸的淡话,甚至问到汽油还涨不涨价的问题……

实际上,有关那些没完没了的传闻,对魏宏刚当时的真实情况,武祥和妻子心里也一样没谱。妻子虽说隔三差五就往弟弟家里跑,其实也很难见到魏宏刚的面。打电话不是不在,就是没人接,好容易见着了,或者打通了,魏宏刚三言两语就把话茬转了。有时候妻子问多了,问急了,魏宏刚还会很不客气,很不耐烦,甚至很生气地打断姐姐的话,吼道:你能不能不在电话上扯这些事情!不要添乱了好不好!你还嫌我不麻烦是咋的!有一次妻子好容易在家门口等着他了,没想到宏刚摆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双目空洞,表情呆滞地头一低坐进车里,连车窗也没打开,一溜烟就让车开走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妻子的话越来越少了。连武祥也看出来了,妻子的弟弟魏宏刚确有异样,他的心事全反映在了发灰发暗的脸上,与平时的反差太大了。知弟莫如姐,妻子已经预料到弟弟说不定真有什么问题。否则作为一个市委书记,对自己的亲姐姐,怎么会有这样漠然的表现。就是装也应该装装样子,给家里人减减压力,安慰安慰。难道他会不知道姐姐心里有多担心多忧虑?

魏宏刚几乎是姐姐一手带大的,为了他,姐姐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对他操不完的心,吃喝拉撒都大包大揽,一手包办,都二十好几了还没嫁人、生孩子。人们说,如果宏刚的姐姐当初上了大学,即使只是上了大专中专,魏宏刚还会有今天的机会和地位吗?如果魏宏刚也像武祥这个姐夫一样,只上了个初师中专什么的,那他魏宏刚还能有什么大出息?还能进省城的第一学府?还能当省城第一学府的学生会主席、团委书记?还能当今天的市长、市委书记?长姐如母,对魏宏刚来说,姐姐真正是恩重如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姐姐是担心你、牵挂你,你怎么能连个安慰话也没有,给屁股不给脸地钻进车里就跑了,你这当弟弟的究竟是怎么了?

没有多久,那个越来越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最令人胆战心惊、想也不敢想的担忧终于变成了事实……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一棵枯柳露出了当季的颓败和破绽。也就是那次常委会上,魏宏刚当着所有市委常委的面被纪检委的人带走了。

紧接着,各种各样的说法,一个接一个地传到了武祥家里来。有的说,当纪检委的人宣布完决定,坐在书记座位上的魏宏刚根本就站不起来,最终是被工作人员拖着架走的。有的说,魏宏刚被带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请组织上照顾一下我的母亲,她已经快八十岁了,身体也不好,最好不要告诉她有关我的情况。还有人说,魏宏刚走的时候,特别讲了一句,我爱人什么也不知道,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其实,武祥明白妻子最想听到的是这一切与妻子哪怕只有任何小小关联的消息,但一句也没有。即使到了今天,也没有任何有关这方面的消息。

一如蛐蛐喊着,不知道藏在何处,紧接着,魏宏刚的秘书被带走了、爱人也被带走了,曾与魏宏刚一起搭过班子的主管教育卫生的副市长也被带走了,连魏宏刚的司机也给带走了,前前后后足有十几个人都被带走了。就在前几天,连魏宏刚家里的保姆也给带走了。大蛐蛐和小蛐蛐们都在这个本该藏匿的冬天被翻露出来。

最忙最焦心的还是妻子。出事后、抄家前,妻子还去了弟弟家里两次,那时候弟媳还在,感觉弟弟的家几乎像个墓地,倒不是不干净不整齐,而是那种阴森森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过去显得拥挤的热气腾腾的上下两层二百八十多平方米的小楼房,现在突然空落落的,好像回到了寂静最初的样子,寂静得活似座鬼宅。后来弟媳也被带走了,保姆也被带走了,紧接着又被抄了家,妻子就再没去过弟弟的家,也不是不想去,而是弟弟魏宏刚的家根本就不让进去了。

至于魏宏刚和这些人究竟在什么地方接受审查,天知道。一说就关在省内,二说这是大案,一般不会在省内,估计得上北京。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就在某某省某某地方某某楼某某层的一间小黑屋里……

整整两个多月过去了,也没有任何人知道魏宏刚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魏宏刚关到哪儿了?恐怕成了整个延门市搜索热度最高的话题。

妻子刚开始还蒙着,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到了后来,连保姆也被带走了的时候,妻子像是突然醒悟,发了疯似的到处打听弟弟的下落。最终她上蹿下跳竟然找到了巡视组,还找了市纪检委,打问弟弟的情况。也许是在巡视组和纪检委那里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后情绪极差,好几天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碰家务,也没去上班。有句话叫好奇害死猫,妻子真就成了那只垂死一样的猫,只是一息尚存的好奇心还未泯灭,竟让她又想到了什么,接着又去找省委市委,甚至还打算往北京跑。就这么东跑西撞的,每天都被北风吹足了揪心的凉,揪心的寒,一直到了今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任何结果。

在公开宣布魏宏刚接受组织审查之后不久,武祥一家人很快就感到了一种明显的变化:家里的电话突然少了,越来越少,有时候一整天也接不到一个。再后来,倘若突然一个电话打来时,反倒让一家人吓得不轻。

家里仿佛突然没了生气和活力,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死静死静的,静得让人无法呼吸,就像被什么死死压住窒息了一样,胸口憋闷得揪心般刺痛,连觉也睡不安生。现在挂钟的每一声嘀嗒都无比刺耳,武祥发现他可以听到狂风吹破云朵的声音。而妻子常常是躺着躺着,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然后被什么吓着了似的长时间坐在那里发愣,发呆。妻子有一次幽幽地问他:咋办呀?

渐渐地,才意识到这件事对他们几家人来说,都像天塌了一般!宣布魏宏刚被审查的第二天,妻子就准备把魏宏刚已经上了初三住校的儿子从学校接回来,但魏宏刚的儿子丁丁竟然在学校宿舍里怎么也叫不出来,手机不接,让人传话也没有回应,妻子这个当姑姑的在学校大门口站了整整两天,既没见到丁丁的影子,也没等到丁丁的任何音讯。后来找到教导处才知道,丁丁压根儿不在学校里。丁丁早就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打去年就一直住在外面。这些天根本不回家,也从不去学校上课。学校的老师包括班主任也都不知道丁丁的住处和下落,其他的联系方式也全都阻断了。直到今天,妻子几乎找遍了市区,也没有打听到丁丁究竟住在哪里。丁丁的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短信、微信、qq统统不回。妻子甚至到派出所报了案。接待妻子的民警一脸春风迎了上来,但一听说是魏宏刚的儿子,民警的脸立刻就换成一副漠然的样子,淡淡地说,一个大男孩,能出什么事?写个情况,办个手续在家等着吧。妻子写了个报案材料,警察看也没看就扔到桌子上那一堆报纸文件上了。

妻子那时候顾头不顾腚,抓着手机通信录给这个打,给那个打,就差没打给电话本身了。妻子那时候足蹬旅游鞋,去东家找西家,去找此前经常来往的朋友,请他们也帮帮忙。但往往是应承得很好,却没有任何结果。前后找了不少人,结果竟然没有一个再打回电话来。有时候着急了再打电话给这些人,居然都打不通了,甚至有些人铃声刚一响就给摁了。

好久以后,武祥和妻子才渐渐明白,当初有那么多电话,其实都只是试探、只是打问,只是抱着一种押注的心理。其实,他们肯定都知道魏宏刚有事,肯定都知道魏宏刚的情况很严重,也肯定知道是哪些人在不屈不挠、不依不饶地在死磕、在举报揭发魏宏刚。但万一没事呢?万一魏宏刚不仅无事,而且还继续稳稳地坐在书记位置上以至又被提拔了呢?那这一个电话可就价值万金,一个问候比平时的多少努力都更有作用、更有效果、更有价值。一俟等到后来确实出了事,等到魏宏刚果真被纪检委带走了,等到这些举报和传闻都已经成为事实了,等到报纸上终于出现了那些大家都明白无误的用语时,都清楚“严重违纪违法”意味着怎么回事时,电话咔嚓一下就没有了。不仅没了电话,连泾渭分明的界限也一下子就划分出来了。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的家属亲属,躲都躲不及,还会往上凑?干脚还要往泥里踩?“严重违纪违法”,这就意味着这个案子已经成了铁案,死案。不管是什么人,即使有通天的关系,登天的本事,也绝没有什么办法再能把它翻过来。纪检委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凿的证据,决不会以这样的用词,在市委常委会上把一个市委书记直接带走。这在延门市史无前例,几乎就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的大案要案,当然,立刻也就成了惊天动地、家喻户晓的爆炸性新闻。纪检委绝不会随便在全市几百万人面前,把市委书记像犯人一样带走!别梦想最终会不了了之,变成冤假错案,甚至天地翻转,平反昭雪,官复原职。中国的现实是,一个领导不管职务多高,一旦被双规,即使不被判刑,即使处理得很轻,但行政级别、公职工资也绝无可能再保得住了。这也就是说,延门市这个市委书记职务,就算是再选十个百个,即使在现有的干部里挨个选,哪怕选出阿猫阿狗,也绝无任何可能再让绵绵的舅舅魏宏刚来担任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是冤枉的,这个案子真的应该翻过来,那也只能是很久以后,甚至是几年、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了。更何况一个有近七百万人口城市的市委书记被冤枉了的案例,在现在这种社会条件下的比率和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几乎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