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泽尔却不搭理他,转而面向高台下的人群:“我听说恩奇姆之所以被叫做‘诚实之城’,是由于这座断头台能‘审判诳言’。”
“上一纪元的传说,只有你这种乡巴佬会信——”气势汹汹的威廉忽然梗住,惊恐地看向伊泽尔。
伊泽尔微微一笑:“哎呀,你听懂了。”
“我没有!”
监刑官立即指挥士兵把威廉押到台上来。伊泽尔冲他无声地用雅文再念了一遍“审判诳言”。
这时,从跪着的鲍恩身上传来莫名的嘀嗒声。
指针飞速前进,夜幕降临。
又浓又湿的白雾中,长杆顶端的铡刀犹如此夜最明亮的寒星。
古老的雅言从天而降,质问被压在断头台上的威廉。
“汝诳言否?”
威廉梗着脖子,大声说:“没有!”
高空的浓雾翻滚不休,俄而,从里面再次传下来嗡嗡的雷鸣。
“诳言。”
铡刀应声而落。
威廉头被卡住,看不见背后的情景,只有耳朵听见呜呜的风声。随风而下的凛冽杀意,远远就激起他后颈上的一根根汗毛。
他的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挣扎,汗如雨下,大喊大叫。很快,整个市政广场上都回荡起他认罪的声音。
那爿一往无前的铡刀就这样精准地悬停在他后颈上方。
“是我约的马蕾。是我拿的情书。我偷看过,知道鲍恩暗恋她。但我没想杀她。我,我只是气不过她拒绝我,就推了她一把……我真的没想杀她!”
一个沙哑的女声从台下传来,“你跟我不是这样说的……”被黑色包裹的母亲犹如一缕幽魂,“你说看见鲍恩一个人偷偷出去……”
“对,是我骗了你。”威廉嚎啕不已,“我没想到她推一下就死了。我真的没想杀她。我很害怕。我把情书塞她身上,假装是鲍恩约的她。我还年轻我不想死,这也有错吗!”
他崩溃地朝着台下怒吼,可怜的母亲一下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跌坐到地上。
“我可怜的马蕾死了,难道是她错了吗?”
悬停的铡刀忽然再启动,利落地切断了威廉的喋喋不休。
白雾倏忽遮住伊泽尔的视线。
漆黑的焰色自旅行者的瞳仁燃起。
似是敬畏“真视”的力量,白雾立即乖觉地退散,露出一大块草甸,以及其中一条平整通往远方的道路。
一起被送出城的艾乐芙在路边发现了一块横倒的路牌。她先习惯性地用雅文从右往左读。
“诚——实?”
再按照通用语从左往右读。
“恩——奇——姆!”
她舔掉身上的灰,走到伊泽尔身边,仰起头问他威廉的下落。
“为什么不看看卷轴的自动记录呢?”伊泽尔在她面前展开腰间的羊皮卷。
艾乐芙一字一顿地读着:“诚实之城——”
“——这是流传在旅行者之间的恩奇姆的新别名。”
“呀,”黑猫回头去瞧那块横倒的路牌,得意地翘起了尾巴,“我就知道我没有读错!”
伊泽尔也不禁往身后望去。
恩奇姆土筑的城墙挺立在小平原上,潮湿的雾气萦绕其间,高天之上隐隐有雷光滚动,风里隐约传来钟表走动的嘀嗒声。
——仿佛鲍恩的怒气还未平息,轮回的谎言审判仍在继续,诚实之城的名声也必如风中的蒲公英散向天涯海角。
“人类的城市,可怕。”黑猫揣着白手套,一本正经,像位严肃的大人。
“艾尔是想去没有人的城市吗?”旅行者笑容狡黠,“可是没有人情,就没有物语;没有物语——有的猫猫就要饿肚子啰。”
黑猫冲他呲起牙:“吃了你哦!”
伊泽尔乖觉地举起双手:“其实没有人类的城市未必没有物语。”
“比如——”他在地图上为黑猫圈出一块地方,“宁芙之城,奈鲁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