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城一中作为本市升学率最高的重点中学,校风校纪严明,对于打架斗殴更是处罚严厉,违者一律开除。
如果向天游是肖情或者于舟,成绩优异,加上这件事情有可原,说不定学校会从轻处理。但向天游是前“校霸”,迟到早退,招猫逗狗,目无校纪,被教导主任抓到不少次,身上大过没有,小处分背了一堆,这次属于“数罪并罚”。
向康昨天在外面出差,听到派出所打电话说自己儿子打群架进了局子,让他去领人,向康摔了一个杯子。
今天学校定下处分,向康握着手机双眼暴突,连家也没回,从机场直接让司机开车杀到学校。
他积压了一天的怒气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这个小畜生!
向康这一脚太突然了,连他踹门的那一系列的动作都十分突然,兔起鹘落,向天游撞到桌子带翻椅子,重重倒在地上,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才反应过来。
哗啦——
男老师们从座位冲出来,及时架住了向康的胳膊,才没让他第二脚继续落在地上的少年身上。
向康暴喝:“给我起来!”
郁清棠蹲在向天游身前,用后背挡住蜷缩起来的少年大半个身体,向天游双目紧闭,唇色发白,身体轻微地颤抖。
郁清棠不敢碰他,担忧道:“没事吧?撞到哪里了?”
向天游倒了两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失血的脸涌上病态的潮红。
他一只手撑住地面,郁清棠搭了把手,向天游吃力地站了起来,程湛兮把椅子扶起来,放在向天游身后。有些家长不配坐,就让他站着吧。
她早料到向康不会像其他家长一样,但没想到他上来不问缘由就是一顿揍。
向天游不敢坐,程湛兮按着他的肩膀坐下了,他后背弓着,应该是撞到了背。
向康高声咆哮:“小畜生滚过来!”
他身高也有一米八多,四十来岁,正值壮年期,两个男老师差点儿按不住他,几次冲到前面去,被程湛兮挡了回来。
郁清棠声音不高,却轻易地穿透了男人的怒火。
“向爸爸,我找你来是想商量这件事的挽救办法,不是让你来打他的,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向康被两个男老师死死按着,想动手动不了,他甩了甩胳膊,冷声道:“放开我。”
两位男老师看郁清棠,郁清棠点点头。
向康看看始终挡在向天游面前的程湛兮,暂时收敛怒火,问:“你有什么办法?”
郁清棠问:“您不想问问您儿子为什么打架吗?”
向天游往他爸的方向看了一眼。
向康冷哼道:“打架不就是打架,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在学校不好好学习,学那些小流氓,我花那么多钱让他进一中不是让他当混混的!”他越说越上火,绕过程湛兮便要扇向天游一耳光,程湛兮动作比他更快地攫住他手腕。
向康不在意地一甩,竟然没甩开。
他眼睛微微放大。
程湛兮目光锐利。
向康讪讪避开她眼神,假装整理了一下衣袖,道:“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就说有什么办法能解决。”
郁清棠还是说了:“那些混混骚扰班上同学,向天游是为了帮助同学才和别人打架的。”
向康问:“同学是男的女的?”
郁清棠:“是女生。”
向康看向脸上依旧布满淤青的儿子,嗤了声,似笑非笑地说道:“行啊,毛都没长齐就学会泡妞了,还要你爹来给你擦屁股。”
向天游握紧了双拳,表情既羞辱又愤怒。
程湛兮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抚他。
向天游回头看她,忍不住流下眼泪。
程湛兮说:“郁老师,我先带他出去。”这样的爸爸,向天游在这里也只是不断受到羞辱。
郁清棠颔首。
程湛兮特意绕向康远远的,牵着向天游的手腕出去了。
向康神情闪过一丝不悦。
出了办公室门不远,程湛兮便停下来,两只手分别握住向天游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坚定地说:“向天游,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好学生,一位好同学。”
向天游喉咙哽了哽,没说出话来。
他仰起脸看头顶的走廊,眼眶明显泛红。
程湛兮手绕到他的后脑勺,把他的眼睛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少年低低的呜咽声从耳边传来,泪水打湿了程湛兮的肩膀。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沙哑哽咽的声音,不知道是在问谁。
寒冷的北风穿过走廊,少年的校服整洁干净,在老师的肩头哭得压抑而颤抖。
程湛兮忽然想起了那个傍晚,郁清棠从向天游家家访出来,出神地坐在亭子里,发了很久的呆,喃喃地说了句话。
她也问:为什么?
程湛兮仰头看向走廊外一碧如洗的蓝天,高大的梧桐木里扑腾起几只鸟雀,悠闲地从天空飞过。
……
高一七班。
课间吵吵嚷嚷炸开了锅,说的都是周末的事。
“那帮混混太过分了吧,自己不好好学习就算了还来害我们。”
“我听说向天游要被开除。”
“不会吧?这明明是做好事啊,学校这么不通情理吗?”
“我觉得应该发奖状!”
“我觉得也是。”
“不是情理不情理的问题。”说话的同学声音压低了点,“向天游之前被警告多少次了,升旗台念检讨都不止两三次了吧?学校早就想开除他,这次他倒霉正好撞枪口上。”
“原来是这样。”同学们都叹气。
可是他现在都改好了啊。
而且见义勇为,乐于助人,就不能将功补过吗?
教师某个角落里响起凳脚滑动的声音,同学们一块扭头,看向站起来的于舟。
于舟出去了。
同学们又叹一口气。
于舟敲了敲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陶主任恰好在办公室,说:“请进。”
于舟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陶主任放下笔,看向面前斯文秀气的女孩,温和道:“有什么事吗?”
于舟说:“我是来给向天游求情的。”
陶主任说:“坐。”
一个女孩子被外校混混纠缠,还惹得本班男生和对方打群架,说出去会被某些人嚼舌根,以讹传讹,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所以向天游在向校方交代时没有说于舟的名字,郁清棠也让班上的同学不要到处说。
于舟鼓起勇气道:“陶主任,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要罚就罚我吧,我愿意背处分。”
……
郁清棠去找了校长。
带着一个月以来向天游稳步上升的考试成绩,学校的通告批评栏也很久没有向天游的名字,班级日常工作的本子里迟到名单失去了他的踪影,他确确实实是在改好了,对一个有心向上的同学,应该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也和一中的教学理念相符。
她以班主任的名义担保,向天游不会再做出违纪违规行为,为向天游争取留校察看处分。
……
七班后排缺了一个人,向天游从周一下午起便被勒令回家反省。
学校的处分还没有正式下来,开除学生需要通过教育局批准,既然没正式下来,就有转圜的余地。
好在学期末,要学的课程都上完了,最后一周复习为主,郁清棠把各科的资料和卷子都要了一份,每天傍晚和程湛兮一起送到他家小区门口,向天游披着暮色出来拿。
向康没有再打他,不知道是气在办公室那脚撒过了还是纯粹懒得打。
向天游年轻,脸好得很快,眼睛消了肿,淤青也变淡,嘴角结了痂,又有点小帅哥的模样。
这天傍晚他接过郁清棠递过来的学习资料,不安地问:“郁老师,如果我真的被开除了怎么办?”
郁清棠摸了摸少年的短发,道:“不会的,不要自己吓自己。”
向天游耸了耸肩,故作不在乎地咧嘴笑道:“开除也没事,又不是没学上,我爸不会让我当社会混混的,他嫌丢人。没有一中,还有二中三中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