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老黄惨死后,刘旦就像老黄一样,经常身前身后地缠着老福叔。刘旦见堆在老福叔面前的沙多了,就过来帮老福叔筛沙。刘旦的嘴很甜,能说会道。
他从老福叔手里接过筛沙的簸箕,说:老福叔,你的腰都快累断了,我来帮你吧。
老福叔就用迷迷瞪瞪的眼睛看他,不说什么,任凭刘旦从自己手里把簸箕拿走。老福叔蹲在沙堆前,“吧嗒吧嗒”地抽烟,目光望得很远,眼神却是一片迷离。老黄没了后,老福叔一直这样。
刘旦筛沙,招来了大树、小树和老蔫的不满。在淘金的队伍里是有规矩的,并不是谁都能筛沙。筛沙是淘金者最后一道程序,面对的是即将淘出的金子。筛沙人得大家认可,首先得有一个好的良心。他们都是老福叔领出来的,老福叔筛沙他们都认可。金袋子就揣在老福叔的胸口。等到深秋,溪水结冰的时候,他们离开时就要分金沙了。金沙差不多是一粒粒地数,然后平均分成五份,揣到每个人的怀里。老福叔为了证明所有的金沙都在众人眼前,得把自己赤条条地脱了,将衣服和身体坦陈在大家面前,接受检查。没人去检查老福叔,他们信得过他,但老福叔信不过自己。他把那身千疮百孔的衣服抖了又抖,最后跳进带着冰碴儿的水里把自己洗了,从嘴巴到鼻子,还有耳朵,甚至连腚也要洗上几把。淘金人管这叫清账。账清了,人也就清白了,然后穿上衣服,揣起各自分到的金子,堂堂正正地走出林子,回家了。
刘旦帮老福叔筛沙,众人是不满意的。在这里刘旦年龄最小,他们有个大事小情的,从来不把刘旦当回事,大家做了决定,刘旦只有屁颠屁颠地跟着。这里轮到谁,也轮不到刘旦去筛沙。几个人嘴上没说,但都对刘旦横眉立目的。
刘旦就冲大树说:大树哥,俺是看老福叔来了,过来帮他一把。
说完,又回头冲老蔫说:老蔫哥,你放心,我筛出的金沙,让老福叔装包,我碰都不碰一下。
还冲小树说:小树哥,你别那样瞅我,俺知道你信不过俺,可老福叔信俺。
刘旦边说边奋力地筛沙,一簸箕一簸箕的,忙乎得屁股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众人见老福叔没说啥,也就不好再说了。老福叔是他们的领路人,没有老福叔就没有他们。老福叔的年龄都有他们的父亲大了,他在大家的心里德高望重。
刘旦不仅帮老福叔筛沙,这阵子还搬到老福叔的窝棚里住了。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刘旦说:老黄没了,老福叔孤单哩,我陪陪老福叔。
刘旦住进老福叔的窝棚里,夜半会经常醒来,呆呆地望着老福叔的怀里看。那里揣着金沙,装在一个紫红色的绒布做成的包包里,那是一粒粒黄澄澄的金沙呀。一想起金沙,刘旦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他对这些金沙太热爱了,眼珠子都快馋出来了。以前刘旦并没有认识到钱的重要性。自从认识了小翠,他就日里想钱,夜里也想钱了。
小翠是大金沟镇上“一品红”里的窑姐儿,年龄有十八九的样子。小翠的眼睛是弯的,眉毛也是弯的,嘴角翘翘的,很喜兴。两年前,他跟老蔫去了“一品红”,那是他第一次逛窑子。小翠接的客,就是那一次他死心塌地喜欢上了小翠。
那年冬天,他把淘了三季的金沙所换得的银两都给了小翠。那些日子,他夜夜往“一品红”跑,一去就找小翠。时间长了,也就知道了小翠的身世。小翠是被自己的亲爹卖进了窑子,那年她才十四。她爹是个赌徒,赌红了眼就只能卖儿卖女了。刘旦也对小翠讲了自己的身世。那一年家乡水灾后闹了一声瘟疫,一家都死了,只刘旦逃到了关东。说完,两个苦命人儿就抱在一起哭,哭过了,乐过了,两颗心就贴得很紧了。刘旦下决心,要把小翠从窑子里赎出去。
他找到“一品红”的老板去交涉,老板横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把刘旦看了,撇着嘴角说:你想乐呵就乐呵两天吧。想赎小翠啊,你可赎不起。
他梗着脖子说:你说出个数来,我就赎得起。
老板就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五十两。
刘旦的头就大了。他知道小翠被她爹卖进来时才五两银子,转眼却翻了十倍。他喜欢小翠,也离不开小翠,他认了。无论如何,要攒够五十两把小翠赎出来,然后名正言顺地娶了她,离开大金沟,舒舒坦坦地过他们想过的日子。
小翠听了老板开出的价,就哭了。对她来说,那是个天文数字,自己接一次客才值几钱,就是这些钱也都被老板拿走了。客人高兴了,也会给她几文小钱,她都偷偷地攒着,她也想把自己给赎出去。可五十两,这是做梦也梦不到的数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