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战火屠城

爷爷在疯魔谷的日子里,愈来愈思念小凤,他思念小凤的一切。他晚上躺在窝棚里,望着漆黑的顶棚,眼前一次次闪现出小凤的化身。想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种悲哀,他想到了大户人家的吃和住,而自己住在简陋的窝棚里。他想到这儿的时候,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些大户人家也是人,别人能办到的事自己为什么不能呢?周少爷被他一铁锹打傻了,但小凤仍守在周少爷身边,他突然为小凤悲哀了。一个计划,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爷爷要把小凤从周少爷身边夺过来。

18条汉子组成的棒子队,对爷爷忠心耿耿。爷爷说一不二,天亮的时候,他就派余钱下山了,他让余钱去周家看一看,看一看小凤从天津卫回到靠山屯投有。半夜的时候,余钱回来了,告诉爷爷,小凤和周少爷刚从天津卫治病回来。

爷爷一拍大腿,冲18个弟兄说一声:“兄弟们,今晚给大哥办点私事去。”

其实爷爷不用说,这些人早就明白了,他们18个兄弟占山为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想了好久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少了一位压寨夫人。18个弟兄早就替爷爷着急了,爷爷这么一说,大家都一致热烈响应。

众人坐在爷爷的窝棚里,说东道西,一直熬到转天早晨。太阳出山,一行人马手提棒子出发了。他们傍晚的时候来到了靠山屯,躲在河堤下面等待晚上的降临。棒子队占山为王这么长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组织抢人这样的行动。18个弟兄都有些激动,一双双眼睛闪闪烁烁地望着爷爷。爷爷更是激动难耐,他想小凤都快想疯了,恨不得天马上黑下来,一步冲到小凤身边。

深夜的时候,18条汉子在爷爷的命令下蹿了出去,他们有的给周家当过长工,没当过长工的,对周家也挺熟悉。余钱冲在最前面,迎面看到一条狗,余钱挥起棒子朝狗头砸去,狗“哼”了一声便一头栽倒了。

爷爷带着余钱几个人一头闯进了周少爷和小凤的房间里,其他的一些人则隐蔽在墙角观察动静。

爷爷冲进房间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小凤尖叫一声,接着他看见一个黑影从炕上坐了起来,向躲在炕上的那个人扑去。他断定那就是小凤了。这时候,爷爷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没想到,这种时候,小凤首先想到的是保护周少爷。爷爷想到这儿已经伸出了手,他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小凤从周少爷身上拉下来。爷爷的手触到了小凤软绵绵的身体。爷爷颤抖了一下,一把把小凤抱在了怀里。小凤只穿了一件小背心和裤衩,爷爷冰冷的身体使小凤惊叫一声后马上清醒过来,用颤抖的声音问:“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爷爷抱着近乎裸体的小凤,早已神魂飘荡了,他日也想夜也想的小凤就在自己的怀里,他恨不得一口把小凤吃到肚子里。但爷爷马上清醒过来,不能让小凤就这么走,一到山里会把小凤冻死的。爷爷清醒过来之后,说了声:“是我,你快穿衣服。”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小凤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她从声音上判断出我爷爷就是打傻她丈夫逃到山里去的那个长工。此时小凤从心里涌起的仇恨已代替了恐惧,她在黑暗中眨着一双杏眼,仇恨地望着爷爷。爷爷见小凤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有些急了,身子伏在炕上抓过一堆衣服就往小凤身上套,小凤一口咬住了爷爷的一根手指头。爷爷哼了一声,他挥起了另一只手想打小凤,但那手却迟迟没有落下去。爷爷忍着剧痛,一声声地哼哼,站在旁边的几个人不明白爷爷为什么突然不动了。爷爷不吭气,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余钱说:“大哥,快一点。”

人们听到咔嚓一声,爷爷左手的小指断了,小半截留在了小凤嘴里。爷爷疼得在地上打转,小凤在嘴里“嘎嘎吱吱”地嚼了两口,把那半截血肉模糊的手指吐到了地上。

爷爷已经来不及细想了,连同那堆衣服和小凤一起抱下了炕。这时,那个傻了的周少爷哼哼哈哈地从炕上爬起来。余钱说了声:“大哥,结果他算了。”说完提起棒子就要打。这时在爷爷怀里的小凤喊了一声:“别打他,我知道你们是冲我来的。要打死他,我也死在这儿。”几个男人被小凤的话震住了,爷爷看看怀里已服服帖帖的小凤,便说,“那就饶了他。”

小凤又从爷爷怀里挣扎下来,去穿衣服,穿完衣服,小凤从炕上跳下来,伏在傻子周少爷的耳边说,“俊发,尿盆在门后。”爷爷第一次从小凤嘴里知道周少爷叫俊发。小凤自己走出房门。这举动令爷爷和几个男人有些吃惊。他们已经做好了背扛小凤的准备。

住在后面的周大牙听到了动静,披着棉袄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他手里捏着一把枪,“谁呀?”他还没来得及问下一句,躲在暗处的一个人,抡起棒子朝周大牙砸去。周大牙连一条狗都不如,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去。

小凤看了那个人一眼,说:“我记住了。”

那人在雪光中望了小凤一眼。他看见小凤那双眼睛,就哆嗦了一下。那人叫福财,他看了爷爷一眼,说:“大哥,咱们快走吧。”

小凤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屋,被18条汉子夹在中间,踩着雪,“吱吱嘎嘎”地向前走去。他们走出靠山屯,隐约地听见那个傻了的周少爷边哭边喊:“小凤,你回来呀,你回来……”小凤听到了,便停下脚步,爷爷以为她要后悔,寸步不离,此时他已经忘记了断指的疼痛。小凤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跪下了,冲靠山屯她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立起身冲爷爷说:“行了,我跟你们走。”

一行人踩着深深浅浅的雪,向疯魔谷走去。爷爷从地上抓了一把雪抹在断指上,爷爷吸溜了一下鼻子。

天亮的时候,一行人回到了疯魔谷。爷爷把小凤领到自己的窝棚里。小凤看了一眼,窝棚里有两张床从山下大户人家抢来的新被子,一旁还放了两张床。小凤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用木头搭成的窝棚说:“狗窝。”

爷爷的心就跳了一下,他不敢看小凤。小凤一头倒在窝棚里,拉来被子蒙头便睡。爷爷坐在旁边,看着躺在那里的小凤,他的断指钻心地疼痛。那疼痛使爷爷坐立不安,爷爷跑到窝棚外,号叫一声。18条汉子不知道爷爷是怎么了,都围过来,才看见爷爷的断指。福财望了一眼窝棚,骂了一句:“这个小。”骂完才知道失口了,望了爷爷一眼。爷爷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福财转回身跑回自己的窝栅,拿出一包“白面”,这是他从大户人家顺手牵羊拿过来的。福财把白面上在爷爷的断指上,又倒出一部分,让爷爷吃下去,爷爷才止住痛。

爷爷回到窝棚里,看一眼睡死的小凤,自己也一头栽倒下去。

从此疯魔谷多了一个女人小凤。

18条汉子的厄运也就来了。

我爷爷一次又一次原谅了小凤,可失去了18条汉子的心,从此也决定了我爷爷以后的命运。

1949年10月1日,中国伟人毛登上了天安门城楼,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不久,全国解放了。那时,我父亲已经是副师长了,很年轻的副师长。父亲为了战争,没有结婚,他也没有爱上任何一个女人,父亲把爱都献给了战争。

全国解放了,部队刚刚休整过来,抗美援朝战争就爆发了。1950年10月19日晚,奉中央军委的命令,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率志愿军首批部队跨过了鸭绿扛。从此开始了一场残酷持久震惊中外的保家卫国战争。

父亲入朝前,部队驻扎在丹东。那时,作为副师长的父亲知道马上就会又有更大的战争了。多年战争的磨砺,使父亲嗅到了那愈来愈浓重的火药味。父亲在这之前回了一次家,去看望我的爷爷和奶奶。

爷爷和奶奶小凤仍然住在靠山屯外那间木格楞里。父亲是坐着从国民党部队缴来的美式吉普回家的。父亲离家很远,便让司机把车停下来,然后自己步行向那间木格楞房子走去。

当时爷爷和奶奶正坐在木屋里,两个人没有任何语言。奶奶盘腿坐在炕上,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窗外,奶奶想心事的时候,两眼总是炯炯有神。奶奶想的心事,爷爷知道是和自己毫不相关。奶奶一次次出走,爷爷一次次伤透心了,这都和奶奶的心事有关。爷爷后悔当初没让余钱一棒子把那个痴傻的周少爷打死,给奶奶留下了念想,也给爷爷留下了痛苦。爷爷就背朝着奶奶坐在炕沿上吸烟,他一边吸烟,一边看左手那半截断指。那半截断指早就长好了,光秃秃圆乎乎的,这么多年了,爷爷已经适应了那半截断指。爷爷每次想到那半截断指,心里都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