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虽萧索寂寥,但仅仅一层土砖之隔的城内却是灯火通阴,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黑衣少年踏着低沉的步子走在街道中央。夜风萧萧而过,有几张官府发布的告示散落在他的脚下。黑衣少年低下头看了一眼,只大概瞧见了“寻人”二字。
他并不上心,只是继续走着。
虽然不断地有三五行人自他身旁擦肩而过,但周遭热闹的大街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仿佛有道屏障在隔绝着他与这座城。
几条街走过,隔三差五得民宿里总会传来妇人的啜泣声,很是悲凉。
这些妇人为什么要哭?
这,与他无关。他的世界仿佛只有黑色,就是把全城的灯火都聚在一起都照不亮他的黑暗。
但他终究却是人,是人就有饿的时候。饿了便要吃饭,这却是不变的真理。
又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一间酒楼适时得出现在了街边。
“月下居”,名字很雅致,大堂里也很敞亮。但这却不是他关心的事,他此刻只关心吃一些食物,而非咬文段字。
大堂里摆着大概七、八张桌子,却只有廖廖三、四个客人。跑堂的店伙计也无事可做,把着一展抹布将一面已经净得发亮得圆桌擦了又擦。紧挨着店门内是算账的账台,奇怪的是却并没有掌柜的站在里面敲算盘。
黑衣少年找了一处靠墙角又恰好能直视到街面的位子坐了下来。虽整个人坐了下来,但那把乌黑的剑却依然插在衣襟内。那柄剑鞘直直得立在他怀中,若是站着倒也还好。这一旦坐下,老远看去,委实是有些太突兀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吃饭,也同样不影响别人吃饭。
他静静得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也不着急喊伙计过来点菜,即便他早已饥肠辘辘。这不算稀奇,他曾独自一人穿越荒无人烟的砺洲,也曾在充满凶险与未知的螺洲与野兽缠斗数十日,十几天水米不进是常有的事。他早已习惯了将一顿食物所得的能量储存在体内,然后根据需要提取,而不是一次浪费干净。
看见有生意上门,店伙计也顿时来了精神,佝偻着背小跑过来。将方才那抹布朝肩膀上一搭,挤出一副说来就来的笑脸道:“这位小爷,您。。。想吃点什么?”
这店伙眼力不错,黑衣少年的脸上虽有一块布帛遮挡着,却已被他瞧出年纪不大。
“饭。”
黑衣少年连瞧都没有瞧一眼那点头哈腰的店伙,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得盯着客栈大堂外灯火依稀的街道。那样子像极了一只正在等待猎物的豹子。
他,在等人。
店伙道:“我们这店里能吃的可多了去了。。。”
黑衣少年道:“只要是吃的,什么都可以。”
店伙:“什么都可以?”
黑衣少年:“嗯”
店伙:“好嘞!”
店伙将声音拉得老长,像是已经知晓了这位奇怪的客人到底要吃什么了。总之那声音就是很长,调子就是很高,像是在吹一只骨哨。然后他就进了后边的一间挂了半截布帘的屋子,想必那屋子便是后厨了,里边一定有一位脑袋大脖子粗的大厨在给客人烹菜。
不等这店伙从后厨出来,客栈里又走进了几个客人。
黑衣少年立刻将目光投注在了他们身上。
这一行有五人,皆着深褐短衫,锦带束腰,腰间均配乌青短刀。下身又是鹿皮长靴套足,精致神气。
然真正吸引黑衣少年注意的并非这神气高贵的行头,而是这五人靴子底部厚厚的一层的泥土,再看脸上的匆匆神色,显然是经历了多日的风雨兼程而致。
这五人的外形,看上去却很古怪。其中有一人个子很高,像客栈外挂酒旗的那根竹竿那么高。又有一人个子很低,看上去与那圆桌相差无几。另外三个则是一个胖如木桶,一个瘦若柴骨。最后一个却是与众不同,他的身材恰好匀称。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低,即是单从相貌来看,相比起另外那四个平淡无奇的长相,这个人也堪称俊郎秀美,俨然一个美男子。他也委实与众不同,腰间比别人多了一把刀,由此可断此人平日使的是双刀,这几人也绝非善类。
这身着褐衫的五人与黑衣少年一样,找了一处偏僻靠墙的位子坐了下来,也并不着急喊店伙来点菜,而是行迹谨慎,左顾右盼,像是怕被人跟踪似的。俊美男子一双机警地双眼有如夜鹰之目,片刻之间便将整个酒楼扫了一遍。
如此这般,黑衣少年暗如黑夜的眸子放射出剑一般锋利的目光在这客栈的大堂正中央与这五人中的“美男子”警觉的视线交汇了。
从最初的两双眼睛蓦然对视,演化为一双眼睛与五双眼睛的对视。而有趣的是,黑衣少年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美男子身上,至于另外的四个人,他甚至都未曾瞧上一眼。而恰恰就是这不起眼的四人此刻却是紧握刀柄,腰间的利器也早已蠢蠢欲动,呼之欲出了。
一股杀死骤然升起,沸腾在空气当中。起初略有嘈杂的客栈大堂瞬间陷入到了可怕的安静当中。
正在这杀死四溢之时,店伙计从厨房那半截布帘子后侧身小步跑了出来,原本还手里捏着本菜谱哼着小调的他一看到大堂里这架势便觉形势不妙,连连停住了口中的小曲,咕噜着一双会审时度势的眼珠子,又猫回到了那布帘后面。静悄悄地观着这场戏的发展。
在店伙看来,这无非就是一场戏。在“天地五圣”治下的各国皆是治安混乱,王法无存。修阳城虽贵为乌衣国之都,但并未因此而有所改观,两拨人斗武乃是常有的事。无非是最后斗败的那一方负责赔偿酒楼被损毁的杯碗桌椅。他早已习惯了。
虽然大堂内还有两桌正在吃酒交谈的客人,但这偌大的一个厅子却是无有办点热闹之意。唯有一股浓重紧张的气流四处回荡,等待一股血雨腥风的喂养。
黑衣少年的目光死死地锁着与他相隔两桌之远俊美男子,就像是一把寒铁锁链一样捆住对方。若是换了一般人,或许早就被这铁链般的目光捆绑得窒息了。而对面那俊美男子却显然也并非一般人,他从容得用一对深若无尽太虚的眸子接招,并将黑衣少年以煞气筑成的寒铁锁链般的目光吸收融化。
来多少,接收多少。
黑衣少年也感受到了这俊美男子眼里放射出的魔力,但他确是个倔性子,偏是要与他过过招。
两股力量在无声中博弈着。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骚乱。
噪声间,便见又有一行人大步进了客栈大堂。
只听其中一人咋呼道:“来人!还不快来伺候爷爷们!”
那声音粗放狂野,像是嘴里叼着猎物的野兽在嘶嚎着他的权威。
原本正在吃酒逍谈的两桌客人见到这几人后,立即慌忙起身纷纷跪下叩头行礼,礼罢便仓惶逃离了酒楼大堂。那样子仿佛是见了凶鬼恶神,抑或是老鼠见了猫,慌张至极。
又见那店伙慌里慌张得自那半截布帘子后连颠带爬得跑了出来,又惊又急,吓得魂都丢了一半。
他已顾不得去追那两桌逃了单的客人,而是慌张得快速奔到进门这几人跟前。还未站稳,便又匆匆躬背,与屁股齐成一线,鞠了一躬连连道:“小的参见圣使!”
“圣使”?
听到这两个字,黑衣少年立刻从与俊美男子的目光缠斗之中将精神抽了出来,转而投向被尊称“圣使”的几个人身上。
再看,这一众共五人,皆披乌紫敞胸长袍,内又着亮白薄衫。穿搭很是讲究,顶上发髻齐整,玉簪上箍。奇怪的是,这几人的面色却是目迷五色的,与俊美少年那桌甚是不同,这群锦衣华服的“圣使”的长相绝非“好看”或者“丑陋”之类的词语可以形容的来。
此番等等,皆无法引起黑衣少年的关注。只因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百人百性,自古有之。
此时此刻,黑衣少年却将目光驻留在了这五人所穿紫袍的后背。
那后背赫然绣着一面太阳,而紧挨着太阳的,则是一颗形状怪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