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葵忍住泪光。
低头看表,时间已经超过十点半,来不及多想,匆匆上楼收拾背包,把她的存钱罐塞里头,走出客厅叫上时景,“咱们走。”
附近的大排档,夜间门口常常停着一排倒夜班的出租车。
踩着夜幕里五光十色的水洼,步行抵达后,余葵挨个敲窗叫醒司机,问有没有人跑夜间长途。
一连问了好几辆车,总算有人愿意接单,司机把烟头掐了,竖起两根根指头:“先说好啊,我拉你们过去,就得空车回来,车费得要两倍。”
“五百块?”
余葵小声,“可里程只有七十多公里……”
“妹妹,你这样算可不对,夜间加班费、油费、过路费,还有一段山区县道…这个价钱不过分吧?”
余葵想着回家,心急如焚,哪怕知道司机在狮子大开口,也只得咬牙把钱数给他。
高速路两侧的风景飞速掠过,一面是漆黑的山野线条起伏,一面是隔离带常绿的塔柏林木,风声呼啸,像刮在她心里。
司机开车风格狂野,刚上高速,时速就飙上一百二。安全带坏了,卡扣又不稳,余葵像只小鹌鹑,惴惴不安抱紧书包,晃来晃去,有点想吐。
时景也好不到哪儿去,自小在首都养尊处优,别说经历这种阵仗,他到过的边陲偏远乡镇,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车里很久没有清洗过,味道很重,尤其下了高速路后,蜿蜒颠簸的县道,再加上司机不要钱的油门,几乎要把人脑浆摇匀,搅到质壁分离。
克制不适,他瞥见余葵扒着前座不动,拧开矿泉水瓶递给她。
“晕车了?”
余葵有气无力嗯一声,就着递到唇畔的瓶口,抿了口水,把恶心的感觉强压下去,“你晕不晕?”
“我没事,你难受就靠着我。”
接下来的时间吗,时景抓稳扶手,胳膊揽着她纤薄的肩膀,替她固定身体重心。
这个夜晚实在太漫长,不过一切还远没有结束。
才下高速,开出二十来公里,司机便不愿再往前走了,熄火下车瞅一眼,“……这路在水库边儿上,黑咕隆咚的,谁敢走啊,反正导航说到镇内了,你们就在这路边下吧。”
余葵急了,“师傅,这是双车道,目的地还没到呢。”
司机把烟点起来,吐出烟圈,方言慢悠悠道,“你又没说路那么难走,要往前也行,得加钱。”
余葵就算是傻子这会儿也听明白了,这黑心司机坐地起价。
“路这么宽敞,怎么就不能走了?而且我报的地名是卫生院,现在只剩两三公里,你当时也答应了的,怎么能半路把人甩在马路边上……”
她据理力争,说着说着便感觉嗓子发哽,明明没想哭,想到外婆眼泪却快要掉下来了。
这该死的吵架户困难体质!
她狠狠擦脸,只觉得懊恼,还是时景轻拍她肩膀,把情绪安抚下来。
事实上,大堆方言里,时景只零星听懂了几个词,但并不影响他判断局势,淡淡开口问司机,“您想加多少钱?”
“你瞧吧,还是男孩子明事理。”
男人露出得逞的笑意,“再加五十,我把你们送到卫生院。”
少年点头,“行。”
她还要说什么,时景给她递了个眼色,把手机地图导航的扩音开大指挥。
七八分钟后。
车子顺利驶入小镇第一座蓝白色建筑的后院。时景下车第一件事,先把院子的大门掩起来,敲响值班室窗户。
司机直觉不对劲,定睛往窗外一看,猛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指挥下,直接把车开进了派出所院子里!
这小子真他妈阴险!
再想倒车跑已经来不及了。
当着值班室两位民警的面儿,时景打开手机录音,将司机坐地起价、半路勒索的全过程播放出来。
“警察叔叔,我们俩都没满18岁,还是高中生,请务必从严处罚。另外,副驾驶上公布的上岗证,并不是他的照片,我怀疑他没有上岗证件,行车途中,还多次违反交规超过限速……”
揣着退回来的两百块,余葵和时景并肩走出派出所大门。
小镇的月光朦胧,挂在公路尽头,清辉洒满柏油路。
卫生院在街尾,只剩下三百米路程。
真的不顾一切回到这儿,余葵反而退却了,望着远处亮灯的白色建筑,外婆的面孔在眼前闪过,她停步驻足,小腿发软,手心渗冷汗,只觉得混乱紧张。
时景坚定握紧她的手。
声音清冷从容,干燥温暖的触感却直抵掌心,“走吧小葵,别害怕。无论结果是什么,你总要看了才知道。”
“她会没事的,对吗?”
她眼中泛泪,寻求肯定。
“我不知道。”
时景并没有撒谎,向她作出无法保证的承诺,只顿了顿,“但我知道,见到你,她一定很开心。”
田坝的风从耳边掠过。
余葵脑袋还是嗡嗡的,脚下却终于生出一点力量,紧紧回握他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时景,如果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我该怎么办呢。”
“我很确定,即便从不认识我,你也能在所有人生路口作出正确的抉择,爱是你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