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我们这些吏员多往乡间走走,这世道就能多好一点……”
晁黑腚听着这些,只是愣头愣脑地点点头。
——这话,以前刘大人也是常说的……
等他站起身,捧着糖走了几步,转头看去,见方延年已在给下一个人登记。
不知为何,晃黑腚只觉得方延年给人的感觉与刘文十分相像。
他傻愣愣站了许久,眼前方延年的模样终于在他眼里与刘文重合起来。
他把手放进怀中,把两颗糖和那一串铜钱放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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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京城西南,涿州,石亭镇外的一间破庙中,一群流民正聚在一起。
“别生火……让建奴逮到了,捉我们投充哩……”
低喝声响起,破庙中几声响之后又安静下来。
一名小女孩低声问道:“爹爹,什么叫投充啊?”
一个中年书生低声道:“投充便是汉人以奴隶的身份投入建虏旗下种地……可笑建虏如此奴役压榨百姓,却还假以‘为贫民衣食开生路’为名,这些奴隶处境悲惨,纷纷逃亡,又称为‘逃人’……”
他说到这里,在破庙中环视了一眼,道:“逃人要是被捉了,鞭一百,归还原主;隐匿者正法,家产没收;左邻右舍,各鞭一百,流放边远……”
小女孩吓了一跳,声音压得更低,问道:“那他们要是被捉到了,爹爹也要被鞭一百吗?”
中年书生又看了看庙中几个逃人,道:“他们若是被捉到了,爹爹是要被正法的。”
他妻子一惊,忙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唤道:“相公,这……”
一家三口说到这里,逃人中的一名男子拱了拱手,道:“兄台莫怪,我们在这破庙歇上一夜,天不亮就走,绝不连累兄台。”
中年书生道:“若怕你们连累,我就不放你们进来了。”
“是,谢兄台大恩!”
中年书生问道:“你们想去哪里?”
“我们听说山东治下安定,想要去投附。”
中年书生又问:“我看你举止有礼,孔武有力,家境原本不错?”
“是,在下齐晟,京城人士,家里本有几亩薄田,衣食无忧。被建虏圈地占房,我爹带我们当了逃人,又被捉了回去……我爹娘没挨过鞭刑,没了……”
“可惜啊。”中年书生拱了拱手,道了自己的名字:“余从容。”
“余兄。”
余从容又问道:“你可有功名?读过书?”
齐晟道:“只是识字而已,未有功名。”
“你可知道,当年金国治下的汉人若是逃到南宋是何处境?”
齐晟一愣,摇了摇头。
余从容道:“我给你举个例子吧,南宋有个官员叫宇文虚中,他出使金国,被扣留了下来,于是宇文宇虚便借机为南宋传递情报,可谓赤胆忠心吧?他还想办法托话给宋高宗,如果金国派人到南宋索取其家属,就说早已失散,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果然,金国派人索取宇文虚中的家属。宇文家想留下一个儿子,但宋廷坚决不让,于是宇文家半夜用海船偷装家眷往泉州躲藏。结果,宋廷派人入海截留,把宇文虚中全家北送。再然后,金国内变,宇文家惨遭灭门,无一幸免……”
听到这里,哪怕是前朝旧事,齐晟等人也觉一阵心寒。
余从容道:“只这一个例子,你可知南宋是如何对待北归之民?再给你说宋高宗呈给金国的誓表如何?宋高宗自称‘臣构’,言‘今后上国捕亡之人,无敢容隐,寸土匹夫,无敢侵掠……’”
他说完,拍着膝盖叹了叹,道:“如今这天下局势,楚朝前些日子可是遣使到京城议盟了啊,观史可以知兴替,这楚朝只怕盼着再来一个‘绍兴议和’吧?”
齐晟喃喃道:“可是……不是有北楚义士救了南楚使节吗?”
“北楚义士?真是北楚的人,为何要救南楚使节?北一个楚、南一个楚,有何不同?你投过去,就不怕被遣返?或不怕被当成细作捉起来?”
“听说北楚正收容逃人,日子过得不错,许多人想去投……”
“听说归听说,楚朝气数已尽,何必去投?”余从容道:“我观你是个人才,不如随我一起去投大瑞,如何?”
“大瑞?”
“实不相瞒,大瑞朝今年又要开科取士了,陕地能有什么人才?区区不才,却有把握高中。你们若愿随我去,往后我们便是兄弟,有我一份吃的,就有你们一份吃的。”
“可是……”
余从容道:“萍水相逢,我不愿你等白白送了性命,这才开口相劝。是走断头路还是登云梯,你们自便吧。”
他说完,闭上眼,不再说话。
几个逃人面面相觑。
齐晟想到宇文虚中的故事,犹感心寒,再想到南楚使节一事,一咬牙便有了决定。
一边是官老爷的兄弟,一边是可能被遣返,还有何好选的?
“愿随恩公鞍前马后……”
余从容微微一笑,向妻子抛了个眼神。
——此去西安山水迢迢,幸得为夫三言两语,诓来了好几个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