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午膳时候,王熙凤便开始心不在焉起来,时不时的探头往外打量。
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平儿却看得分明。今儿早起的时候,二爷说了要回来用饭,奶奶还特意交代做了暖锅子,可到这会儿还不见人,可不就心里记挂着。
不过人就是经不起念叨,刚想着贾琏,外头就传来了他的声音。
听到贾琏回来,迎春几个还犹可,刘姥姥和刘氏就不免拘束起来。王熙凤笑着让她们自在坐下,自己一手支着腰,一手扶了平儿的手出去了。
“怎的到这会子才回来?落了这满身的雪,昭儿几个怎的也不知道撑把伞,着了凉可怎么是好?”
王熙凤看到贾琏肩头的雪花,抬手就想帮他抚落,却被贾琏闪身避开了。
“别动别动,这雪多凉,小心冰着你的手。”贾琏说着脱了外头的大氅,又往火炉旁靠了靠,“你先进屋去,我散散寒气便进去。”
王熙凤含笑摇了摇头,低声道:“我请了刘姥姥和刘家姐姐来说话,还有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如今都在里屋玩呢,你去寻了老爷吃饭吧。中午我叫人做了暖锅子,羊肉汤底的,多喝一碗汤暖暖身子,午歇也在那处安置了,等我这边传了话儿过去,你再回来。”
贾琏有些不乐意,他特意加快速度把事儿做完了,不就是想多陪陪老婆,可现在却被打发出去了。只是屋里的都是女眷,他也委实不适合多待,故此只进去露了个脸,陪着喝了一盏茶,便又起身去了外院,寻贾赦吃饭去了。
这边厢王熙凤、刘姥姥、刘氏母女并上三春几人,热热闹闹的做了一大桌子。刘姥姥和刘氏因着年长,坐了上位,王熙凤坐了左手第一位,迎春和探春坐了右手的位置。
惜春和青儿太小了,且吃不得这锅子呢,便由奶母和嬷嬷们单独带去了隔间,另做了软和易克华的吃食,哄着她们吃了不少。
羊肉暖中补气,是秋冬进补的佳选,再是寒冷的天儿,热热的喝上一碗汤,再吃上两口肉,便不觉得冷了。今儿上桌的羊肉,又是挑的半年的小羊,再加上张嬷嬷的手艺,是丁点膻气儿都闻不到的,入口软嫩多汁,让人胃口大开。
顾虑到这一桌子有老有小,王熙凤又是个身怀有孕的,便没有选了那红汤锅底。张嬷嬷拿了温泉庄子送来的西红柿,先炒出浓浓的汤汁儿来,又加了洋葱和萝卜调味儿,再加上炖煮的软烂的羊肉汤,只稍微撒些胡椒粉,便鲜到了骨子里。
除了这一锅羊肉番茄汤外,小厨房还准备各色的菌菇、青菜、菘菜、黄绿豆芽、片的薄薄的鱼片、鸡肉,还有各式的丸子等物,可谓丰盛至极。
每人身后站了个丫鬟,看着主子们眼神瞟了何处,便利索的下菜烫煮,火候掌握的极好,不生不老,入口带着西红柿的酸甜,又有羊肉汤的鲜美。
刘姥姥和刘氏素日里做的事情多,胃口也大些,今儿这羊肉暖锅子又得了她们的意,不免就多吃了些。迎春和探春两个小姑娘,往日都猫儿似的,为着追求骨感,饭食不过是略动几筷子,余下的便散给丫鬟们吃用了。
今儿见了刘姥姥和刘氏吃的香,两人也跟着多喝了半碗汤,暖锅里煮的蔬菜、丸子也多进了几筷子,还吃了几块羊肉与胡萝卜,可比得上从前一天的量了。
王熙凤看着有些担心,撤了锅子后,就命丫鬟煮了消食茶来,一人灌了一碗才罢了。
等到都收拾好了,王熙凤才说道:“我们娘们儿自在说话,平儿你们去用饭吧,小厨房预备的东西该是还有,让张嬷嬷也给你们上个锅子,暖暖身子。”
平儿知道王熙凤的脾气,当即就笑着应了,又备好了茶水点心等物,这才和其他丫鬟出了门用饭去了。
见着探春和惜春揉眼睛,王熙凤柔声劝道:“刚吃了午膳,可不能现在就去睡了,小心积了食。二妹妹带着三妹妹、四妹妹和你侄女一起,翻花绳玩儿,或是抓石子去,活动活动再午休。”
迎春乖巧的应了,哄了妹妹们一起翻花绳,又拿了一副玉石棋子过来,几人玩闹着要下棋。王熙凤和刘姥姥母女在一旁,边看孩子边说话,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外加如何教养孩子之类的。
等到平儿等人吃罢了饭,王熙凤又摸了摸几个姑娘的肚子,见没有撑着,这才叫了丫鬟奶娘哄着在暖阁里睡下了。至于刘姥姥一家,则是去了隔壁耳房休憩,省的她们不自在。
黑甜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未时三刻,刘姥姥便要起身告辞回家。王熙凤苦留不住,只得放了她们回去,不过还是命来旺媳妇亲自送回去,连带着的还有半马车的东西。
各处庄子里新送来的皮子、野味,外头人孝敬的衣服布匹,还有燕窝米面,粮油菜蔬等等,满满当当的装了好几篓子。
刘姥姥待要拒绝,却被王熙凤堵了回去:“姥姥拿着回去吃,这是前儿各处送来的年货,府里这几个人也吃不完,白放着霉坏了,可惜了的。”
刘姥姥嘴里没说什么,她心里明白王熙凤的好意,也知道单靠嘴巴说几句没有用,只牢牢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必定要报答的。
等到送走了刘姥姥一行人,王熙凤又派了两个稳重的仆妇,把迎春三姐妹送回荣庆堂,这才命人叫了贾琏回来。
贾琏也没有闲着,他趁机对着贾赦诉了好一阵苦,只说自己每日忙的不可开交,都已经好几天没跟儿子说话了。
“老爷,我可问过太医了,说是这么点儿大的孩子,都已经有意识了。若是做爹娘父母的,每日能抽出空来和孩子多交流,日后不但这孩子和父母亲近,还能更聪颖懂事。”贾琏对着贾赦就是一阵忽悠,直说的他一愣一愣的,“老爷可怜可怜儿子,日后我还您一个京城里最聪明懂事的孙子!”
贾赦不是很乐意,他悠闲惯了,整日除了和朋友喝酒吹牛,就是在各处古董铺子里转悠捡漏,要么就是回屋里抱着美人寻欢作乐,哪里想做事。
贾琏这话说的再是好听,他也知道这倒霉儿子是想忽悠自己干活儿,他纨绔大半辈子了,临到老了难不成还得努力一把,这可不是自己的作风。
不过想着香香软软,乖乖巧巧的小孙子,贾赦心中又意动不已。他都年过四旬了,如今膝下还没有孙辈承欢,实在是想得慌。
权衡半天之后,贾赦咬牙道:“我借给你几个人手,都是先老太太和老太爷留下来的,能力是不用说的,只是不知你能不能收服了他们。丑话先说在前面,这群人我也是使唤不动的,都是劳苦功高的,只能荣养着。”
贾琏闻言,当真是喜出望外。
他早就知道贾赦手中有一批人,各行各业的人才都有,特别是一伙军中退下的老兵,腿脚功夫那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各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存在。可惜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贾赦都把人藏得严严实实,他一直没有摸到这群人的所在。
上辈子也是贾家被抄家之后,才有这么一群人出来,保住了他和贾赦的性命。在发配平安州之后,也是这群人一路看护,他才能顺顺利利的到了发配地,又苟延残喘了几年。
这辈子重来之后,贾琏就一直在寻摸帮手,他脑子里东西很多,可手里得用的人却没有。那些小厮管事什么的,照顾个日常起居,迎来送往的还勉强凑合,可真到了要扛事儿的时候,统统是靠不住的。
只一个王成林,虽然脑子和性子都不错,奈何从前荒废了太久,□□了这小一年,也才勉强能把玻璃这件事接过去。贾琏手中旁的好东西还一大堆呢,只是因为找不着人接手,如今只能暂且按捺住,不能展露人前罢了。
至于贾家本族人和王熙凤的娘家人,贾琏是不太敢用的,上辈子背后捅刀最多的,就是这些所谓的血脉族人。
四王八公是从骨子里烂掉了,嫡系子弟醉生梦死,整日只知道挥霍度日。旁系子弟仗着家族势力,在外头胡作非为,无恶不作,回到家中又对着嫡系谄媚巴结,毫无风骨。
这样的一群人,当你得势之时,就像是哈巴儿狗一样,冲着你摇尾乞怜,但是一朝落败之后,踩你踩得最狠最重的,却也是他们。
贾琏上辈子吃够了这个亏,这辈子自然是早早就避开了。
这一二年的功夫,他也只看重了贾家后街上的苍哥儿,还有就是芸哥儿两个。可这两人如今一个十二三岁,一个将将满了十岁,都抵不得大用,只能算作预备人才。
如今贾赦这话一出,贾琏就乐开了花,那群人再是如何恃才傲物,总归感念着贾家先祖的恩情,不然上一世也不会在贾家落败之后,出手救了他和贾赦的性命。
而且自己如今和从前不同,脑子里有许多的好东西,再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不说能打动所有人,总能够说服大部分的人,为他所用。人活一世,要么为名,要么为利,真有那闲云野鹤的世外高人,贾琏也不会硬逼着人家出山。
所谓风骨,他虽然自认没有多少,但也会报以敬意的。
从贾赦手里掏出了几个庄子的名字,贾琏这才满意的出门去了,临到年节底下,各处的庄子铺子都进京回话了。往年这些都是王夫人接待,后来王夫人被拉下去后,又换成了王熙凤理事。
不过今年么,因着王熙凤的大肚子,贾琏就自觉接手了这一摊子事儿。早前说的贾苍,就是负责给他记账对账的,用的也算是顺手了。
贾家这会儿还没有败落,公中的铺子、庄子一类的东西,也都没有被王夫人变着法儿的卖掉。故此外院议事厅里,那真是每天乌泱泱的一堆人等着回话,就这还是贾琏不耐烦大家都等着,找人给他们排了次序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