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舌在那一刹那,感受到了一种被本该尽在掌握的傀儡主角反过来抓住牵引丝线的陌生恐惧。
但他很快就用怒火压制住了这一丝诡异的不安,于是他想着,你已经快要走不动了,你的身体已经与那个过去没有任何区别了,你还在逞什么强呢?
看看这些伤口,看看这些回忆,看看这些和你的记忆里没有丝毫区别的东西。
您已经是被荆棘捕捉住的可怜小鸟了呀?
喉舌期待从那张脸上看见一点慌张的惊惧和崩溃之后的绝望。可当他亲自靠近那位被歌伶们用精美的黄金镣铐困住的可怜主角的时候,他却没有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一点负面的感情。
……为什么?
你不会感知疼痛吗?
你不会觉得绝望吗?
喉舌眼中这位被困束在这里的可怜祭品只是抬起那双红色的眼睛看着他,甚至还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非要问我为什么,被吊了三年多来回开刀,再怎么会觉得疼也要习惯了吧?”她的表情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兴致缺缺的无聊。
“反正也死不了,不如花点心思琢磨点别的。”
喉舌怒极反笑。
你怎么就知道你死不了?
女人轻笑一声。
“如此盛大的表演,只迎接了我一位‘客人’?我可不觉得你们在赚回本钱之前会这么轻易的让我去死……这儿的一切都花了不少心思呢,你们再把阿玛雅或者昆图斯什么的叫来就更像了……”她轻飘飘地嘀咕了几句,忽然看向了面前的喉舌。
“说起来啊,报幕人先生——”
她刻意放缓了自己的语速,吊足了喉舌的警惕心后才慢条斯理的问道:“如此精准地重现我过去经历的一切,却没有半点新鲜的花样……”
喉舌的心脏猛地一紧。
“你该不会是……只想着讨好某位观众,但你自己只能想到这点无聊的把戏,本质上你自己根本就不会写剧本吧?”
她低着头,低低笑了起来。
“我都如此配合地登上舞台了,你居然也只能拿出来这么一点玩意来,先生,您觉得我这条半死不活的烂命够您再折腾几回?若是我因为这点原因一不小心就被玩死了,您不觉得实在是有点太过浪费了吗?”
——!!!
某个存在瞬间转开了注视着她的视线,【看向】剧院的喉舌。
“……啊。”
在压迫心脏的窒息恐惧之中,报幕人却听见她愉快的感慨。
“——看起来我猜对了。”
她在笑,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轻笑。
“我的命应该比我想象的还要再值钱一点……至少比您的这些把戏加起来要值钱。”
在报幕人惊慌的注视中,她轻描淡写的继续询问着。
“容我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报幕人先生。”
“在我经历过的末日里,在我身处此情此景的时候,我的干员都已经离我而去,我的伙伴被迫困束在另外的囚牢,劳伦缇娜成为了教会的试图反过来让我留在这里的筹码,歌蕾蒂娅被深海的阻挠找不到我的痕迹,单靠几个教众内部的自我怀疑和自相残杀根本不足以让他们把我从这吊索上放下来……您现在若是闲来无事不妨猜猜看,我是用什么手段从这里脱身的?”
报幕人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他这一次听清了那些幻境里的呓语,看见了那些藏匿在阴影之中蠕动的怪物。
这是曾经的深海教会利用某个特殊试验品的血肉再创出来的“生物”,他们比任何人都要疯狂的追逐着深海的脚步,比任何人都要渴求得到永生的传承。
喉舌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只是当初他们手中无数试验品中最珍贵的那一个,仅此而已。
他按部就班的将这些自她血与骨中诞生的怪物摆放在这里,纯粹只是为了期待看见她的表情,毕竟在他的认知范围里,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屈辱,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折磨——
但是现在,那些鲜活的阴影自她身后凝聚,蠕动,发出扭曲而混沌的尖啸。
他听见女人没什么情绪变化的评价。
“——别的乱七八糟的不说,至少他们的这个实验还算是蛮成功的。”
啊,是的,是的。
在喉舌的知识里,他知道那个藏在自然里的秘密:在这片大地上诞生的一切生命,祂们从诞生的那一刻,都拥有着同一个共同点。
祂们称呼孕育血肉的那一位的发音不因种族和文明的隔阂而有所改变。
喉舌听见了那个声音,那个隐藏在浑浊呓语里的声音。
【母亲】
祂们温驯地盘踞在她的影子里,会因为她的抵触而发出怯懦而不安的哭泣,也会因为她的命令发出欢喜不已的尖啸。
【母亲】
……弄错了。
被陌生的阴影吞噬的那一刻,喉舌看见了从黄金的枷锁上缓步走下来的苍白人影。
他抓住的并非被舞台拘束的可怜主角,也从来都不是什么会被过去的阴影荆棘刺穿心脏的荆棘鸟。
那是个不可捉摸的恶灵。
那是个……会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恶灵”。
我要谢谢您呢,报幕人先生。
区区剧院的喉舌都能做到这个地步,知道了这一点至少这一趟我就算没有白来。
我本应该感谢您的大方,但我现在要提前警告你一句。
无论你对我打的什么主意,如果不想你提前触怒你的老板……
她慢悠悠地蹲下来,抬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那就离我的干员远一点。
走下舞台的那一刻,博士的脚步踉跄了一下。